第35章 苏家族议,七叔公的盘算-《寒门状元:我的大脑通古今》

  沭阳县西街,苏家老宅。

  昔日正千户府的威严,

  早已被岁月啃噬得只剩骨架。

  门楣漆皮剥落如患了癞疮,

  石阶缝里野草疯长,

  透着一股子破落户挥之不去的酸腐气。

  苏惟瑾跟在眼神闪烁的“有德叔”身后,

  第二次踏入这扇斑驳的大门。

  与上次夜访七叔公不同,

  这次,他是被“请”回来的,堂而皇之。

  院子空阔而凋敝,

  几只老母鸡在杂物堆边刨食,

  对生人爱答不理。

  正堂内,光线被高高的门槛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朽木和劣质烟叶的混合气味,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七叔公苏正廉端坐上首唯一一张像样的太师椅,

  藏蓝色长衫浆洗得硬挺,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试图撑起族老的最后体面。

  下首两旁,四五位族老如同庙里的泥塑罗汉,

  叼着旱烟袋吞云吐雾,

  或端着破茶碗故作深沉,

  浑浊的目光却像探照灯般,

  齐刷刷打在刚进门的苏惟瑾身上。

  苏有才、苏有德两兄弟缩在角落阴影里,

  恨不得化身壁虎,全无那日认亲时的热络。

  这阵仗,是三堂会审,更是利益权衡的鸿门宴。

  苏惟瑾心下清明如镜,

  面上却瞬间堆满了属于“苏小九”的局促与不安,

  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畏缩。

  他快步上前,对着上首深深一揖,

  声音清朗却微带颤音:

  “小子苏小九,拜见七叔公,

  拜见各位叔公、伯公。”

  七叔公苏正廉从喉间挤出沉闷的一声“嗯”,

  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似两把钝刀,

  在苏惟瑾那身浆洗发白的青衣上反复刮擦,

  试图刮出点真金白银来。

  “小九,”

  七叔公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今日族里长辈都在,

  有些话,得问问清楚。”

  “七叔公请问,小子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苏惟瑾垂首敛目,姿态恭顺到了尘埃里。

  “外面风言风语,说张家诗会上,

  你露了大脸?

  连赵教谕家的千金,

  都屈尊降贵,寻你论学?”

  七叔公单刀直入,目光如炬,

  紧紧锁住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堂内顿时死寂,

  只有旱烟袋“吧嗒吧嗒”的声音格外刺耳。

  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苏有才兄弟更是竖起了耳朵,呼吸都放轻了。

  苏惟瑾脸上立刻浮现出强烈的“惶恐”与“羞赧”,

  甚至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声音也低了几分:

  “七叔公明鉴!

  这、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小子何德何能……

  那日不过是伺候张家少爷笔墨,

  少爷才思泉涌,小子侥幸……

  侥幸记得快些,帮着录下些句子罢了。

  诗作自是少爷才华,

  与小子何干?”

  他巧妙地将“枪手”身份淡化为“书记员”。

  “至于赵小姐……”

  他语气更加“诚恳”,

  甚至带了点后怕。

  “确是来还书,顺口考教了小子几句经义。

  小子肚里那点墨水,支支吾吾,

  答得颠三倒四,

  怕是……怕是惹小姐厌烦了。”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运气好但上不得台面的仆役,完美符合预期。

  这番以退为进的说辞,

  既承认了“确有其事”(证明他有价值),

  又撇清了核心干系(显得懂事不张扬)。

  堂内几位族老交换眼神,微微颔首。

  既证实了传闻(此子可用),

  又觉得他依旧“知分寸”(便于控制)。

  七叔公脸色稍霁,

  但问题如匕首般直刺要害:

  “府试在即,那张诚……学问究竟如何?

  可有几分把握?”

  戏肉来了!

  苏惟瑾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嘴唇哆嗦着,像是听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他眼中挣扎、恐惧、委屈交织,

  最终仿佛被逼到绝境,

  猛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七叔公!各位叔伯长辈!

  小子……小子不敢再瞒了!”

  他抬起头,眼圈通红,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张家……张家他们逼我!

  要我在府试中,替少爷……替少爷舞弊!”

  “嘭!”

  七叔公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脸色铁青:

  “你说什么?!舞弊?!”

  其他族老也勃然变色,

  现场一片哗然!

  科场舞弊,乃是抄家流放的大罪!

  一旦沾上,整个苏氏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苏惟瑾仿佛被吓住,浑身发抖,泣声道:

  “他们拿我爹欠的债逼我,

  说不从就要打死我……

  可这是天大的罪过啊!

  小子死不足惜,可万一事发,

  我们苏家……

  苏家祖宗的脸面往哪搁?

  族中兄弟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小子就是死了,

  也没脸去见地下的爹娘和列祖列宗啊!”

  他声泪俱下,将“被逼无奈”和“心系家族”渲染到极致,

  尤其是“祖宗脸面”和“族兄弟前程”,

  字字诛心,狠狠砸在七叔公最致命的软肋上!

  “混账东西!张承宗!

  安敢如此欺我苏氏无人!”

  七叔公气得浑身发抖,须发皆张。

  苏有才兄弟更是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他们万万没想到,当初卖侄求财,

  竟会引来这等灭顶之灾!

  见火候已到,苏惟瑾哭声渐止,

  眼神却陡然变得清亮而坚定,

  他挺直了原本蜷缩的脊梁,

  虽跪着,却有一股难言的气度破土而出:

  “七叔公息怒!

  小子虽贱如草芥,却也知廉耻,

  更不敢连累家族!

  他们逼我,我虚与委蛇便是!

  但……但小子心中亦有不平!”

  “哦?你有何不平?”

  七叔公强压怒火,死死盯住他,

  意识到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苏惟瑾目光扫过在场族老,

  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

  “小子虽出身微末,无人教导,

  但于读书一道,似有天授!

  那些经义典籍,旁人需皓首穷经,

  小子或可更快领悟;

  策问时务,虽未系统学过,却常有些……

  不合时宜的粗浅想法,或能切中时弊!”

  他顿了顿,观察着七叔公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带着不容忽视的决心:

  “小子别无所求,只恳请七叔公和族中长辈一事。”

  他的目光陡然转向角落里的苏有才、

  苏有德,那眼神锐利如冰,

  让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妹妹苏婉,

  是小子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她年纪尚小,孤苦无依。

  小子恳请家族,务必好生看顾于她,

  让她能吃饱穿暖,不受欺凌。”

  他死死盯着苏有才兄弟,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尤其是两位叔伯,

  往日种种,小子可以不究。

  但从今往后,

  若再让我听闻婉妹被苛待奴役,

  吃不饱穿不暖,

  或是受半分委屈……”

  他话未说尽,

  但那冰冷的眼神和决绝的语气,

  已让苏有才、苏有德头皮发麻,

  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

  小九你放心,

  婉丫头也是我们的亲侄女,

  我们定会好生照料!”

  苏惟瑾这才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七叔公,抛出了核心筹码:

  “若……若家族能给小子一个机会,

  并保婉妹安然无忧,

  脱去奴籍,正大光明走进考场……

  小子不敢妄言必中,但必倾尽全力,

  搏一个功名回来!

  光耀的,是苏氏门楣!

  总好过如今这般,为人刀俎,

  随时可能粉身碎骨,还要拖累全族!”

  图穷匕见!他要家族支持,

  要科举资格,更要妹妹的平安!

  堂内死寂。

  族老们面面相觑,

  支持一个奴籍旁支?

  风险太大!

  七叔公苏正廉沉默着,

  枯瘦的手指急促敲打椅背,

  内心天人交战。

  投资苏有才之流已是败笔,

  眼前这个少年,虽处境不堪,

  却展现了惊人的心智和潜力,

  更难得的是这份重情重义的担当!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苏家或可一飞冲天;

  赌输了,不过弃一棋子!

  良久,七叔公眼中闪过决绝,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声音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家,绝不出替人顶罪、辱没门风的儿郎!”

  他目光扫视全场,

  最终定格在苏惟瑾身上,

  又冷冷瞥向苏有才兄弟:

  “小九,你既有此志,

  老夫便给你搭一把梯子!

  你妹妹苏婉,家族自会看顾,

  断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有才、有德,你们听清楚了?

  若再阳奉阴违,家法绝不轻饶!”

  苏有才、苏有德如蒙大赦,

  又心惊胆战,连声保证:

  “听清楚了!定当视如己出!”

  七叔公这才继续对苏惟瑾道:

  “家族会暗中斡旋,

  减轻你父债务,

  但脱籍之事需稳妥,

  不能立刻与张家撕破脸。”

  “府试在即,张家既用你,

  你便顺势而为,先助那张诚过关,暂安其心。”

  “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鹰隼。

  “府试之后,便是院试!

  你若真有你所说的‘天授’之才……”

  他身体前倾,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老夫便豁出这张老脸,

  去求一位故交廪生,为你作保!

  但前提是——你需得凭自己的本事,

  先给老夫考过那府试,取回童生功名!”

  “若你能做到,证明你值这个价,

  苏家便正式认你归宗!

  院试所需具保、盘缠,

  家族一力承担,助你搏一个秀才功名!”

  “若你府试都过不了……”

  七叔公冷哼一声,未尽之语杀机凛然。

  苏惟瑾心中巨石落地,

  狂喜如潮水般涌来!

  成了!

  不仅争取到了前程,更为婉妹争得了保障!

  这有限度的支持,

  正是他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

  府试?童生?不过是探囊取物!

  他立刻重重磕头,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小九!谢七叔公!

  谢家族再造之恩!

  必粉身碎骨以报,绝不辜负家族厚望!”

  七叔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挥挥手:

  “起来吧。

  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尔等之耳,

  若有人泄露半句,家法伺候,绝不姑息!”

  众族老与苏有才兄弟噤若寒蝉,连声应诺。

  苏惟瑾起身,垂手恭立,

  依旧是那副卑微模样。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低垂的眼眸深处,

  有何等炽烈的野火在燃烧。

  家族的支持已初步到位,妹妹的处境也将改善。

  第一个目标——府试,童生功名!

  他的科举之路,终于在一片荆棘中,

  窥见了一丝微光。

  为了自己,也为了婉妹,他必须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