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压下的中年-《致命渗透》

  肖晋接过材料,虽然只有两页纸,但当指尖触到纸张,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信息时,她依然感受到一丝凉意:

  “李彪,42岁,入职国通集团17年,现为技术支持部需求一处资深专家。参与多个系统建设,包括星盾系统数据整合、数据测试等核心工作。”

  近期疑点信息如下:

  ——近一个月请假三次;

  ——近一周迟到两次;

  ——上周测试数据频繁报错,被两个业务部门发邮件质疑;

  ——经联网当地人行个人征信记录,李彪目前签约互联网贷款总额32万元;

  ……

  这些信息在纸上游走跳动,似乎是一个中年人在生活重压下的踉跄脚步。

  刘疆悄然行至她身后,高大的身躯自然而然地投下一片暗影。

  他的视线轻巧地越过肖晋的肩头,径直锁定了材料末尾的几行文字。

  “——技术开发部综合处反馈,李彪因母亲半年前确诊结肠癌晚期,情绪影响较大,焦躁易怒,最近曾向要好的同事借钱,因其母亲靶向治疗,每月需要6万的治疗费用…...”

  肖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她蓦地忆起,上周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与李彪相遇的场景。

  那时,他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像是被夜色浸染过,而他的背影,也微微佝偻着,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疲惫。

  那时,她只道是李彪身为技术骨干,加班成常态,疲惫早已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如今回想起来,那哪里是简单的疲惫,分明是一个儿子,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病痛中挣扎,拼尽全力却依旧看不到希望的绝望。

  人至中年,仿若置身于一根紧绷的钢丝之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作为单身母亲,肖晋太对李彪肩上的重担感同身受。

  一头是年迈的双亲需要照料,一头是年幼的孩子嗷嗷待哺,中间还压着沉甸甸的房贷车贷,像三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要哪一头稍有闪失,生活的天平就可能彻底失衡,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疆从肖晋手中接过材料,继续往后翻,停在监控记录那栏。

  “10月13日(竞标前三天),凌晨1:07至3:24,李彪进入实验室门禁记录。”

  “这个时间点很关键,”刘疆转头对肖晋说,“必须抓紧问询李彪。”

  不知为何,李彪感觉保密处这间会议室的灯光白得刺眼,令他有一种坐在审讯室的感觉。

  他双手紧握放在膝上,心里有些惶恐。

  当刘疆、肖晋推门进来时,他明显瑟缩了一下,像一只暴风雨来临前无依无靠的鸟儿。

  “李工,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肖晋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看向他,语气平和,像在聊家常。

  李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最近测试任务比较多,总体还……还行吧。”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额头的川字纹在灯光下,愈发如刻刀凿过一般明显。

  肖晋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口已经磨得起毛,袖口的扣子却扣得一丝不苟。

  这就是中年人的体面,哪怕内心已经千疮百孔,外表也要维持最后的尊严。

  “最近你母亲怎样,好些了么?”

  肖晋倒了杯热水,推到他面前。

  李彪接过水杯,手微微发抖:

  “勉强维持吧,最近指标还可以。”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水杯里升起的热气,仿佛那里藏着某种解脱困境的秘诀。

  “是不是……治疗费用的压力比较大?”

  肖晋小心翼翼问到。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接刺中了要害。

  李彪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像被抽走了脊梁:

  “唉,一支靶向药两万八,一个月要两支...…医保不报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给我妈买份商业保险。”"

  刘疆开口问道:“请问,10月3日凌晨1点至3点半,你在实验室停留了两个半小时,能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李彪猛地抬头,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

  那一刻,肖晋仿佛看见一个濒临崩溃的苦命人在苦苦挣扎。

  “我白天总跑医院,请假太多,积累了好多测试任务。那天是一个项目校验的最后期限,我必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们……你们是在怀疑我?”

  “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做必要的询问,你只要回答我们你具体做了什么。”

  刘疆语气似乎在放松,但对要问询的内容却一点也没有让步。

  “就是……就是正常的数据校验和数据整合测试。”

  李彪的声音开始发抖,“整合中,部分核心数据都提前做了加密处理,我的任务是保证测试通过,我没有权限看到完整的数据信息。我在这个岗位上兢兢业业快17年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现在你们怀疑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肖晋她看着眼前这个挣扎在痛苦中的中年男人,想起自己父亲当年也是这样,为了给奶奶治病,偷偷卖掉自己珍藏多年的邮册。

  “李工,我们知道你的财务状况很紧张。”肖晋尽量让声音柔和些。

  李彪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指节发白。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困兽犹斗一般的光:

  “我在卖房子。”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虽然是一套老破小……不值多少钱,但……”

  “是否,有人联系过你,”刘疆突然问道,“关于某些技术信息——”

  肖晋忍不住看了刘疆一样,眼神中有着隐藏不住的疑问和责怪。

  李彪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的眼神从困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愤怒,声音陡然提高:

  “我母亲生病是不假,我是缺钱,但我宁可卖血也不会出卖——”

  他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压抑的抽泣声,像一个被生活逼到墙角的孩子。

  肖晋默默垂下眼帘,她除了静静等待,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她看见李彪手腕上还戴着医院的陪护腕带,上面的日期显示他昨晚又在医院守了一夜。

  临近下班前,赵晓晴递上一份实验室的核实报告,李彪10月3日凌晨在实验室的测试工作,经核查,一切符合规范。

  吴敏也匆匆赶来报告,李彪近三个月的电话对象主要是家人、医院主治医生和单位同事,没有发现异常通讯对象。

  “看来,目前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李彪泄密。”刘疆放下报告。

  “我就猜是这样的结果。”

  想起李彪在会议室中那撕心裂肺、痛苦到难以自抑的失声场景,肖晋心头一颤,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刘处,你今天——

  真没必要对李彪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