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表小姐今天也不想做皇后》

  商玉婙闻言,抬眸看他,而并未纠正这略显亲昵的称呼。

  只当是世子情急之下的口误,或是为表合作诚意之举。

  “为何选世子?”商玉婙重复着他的问题,坦然一笑,“因为那日城外,世子曾为民请命,拦下太子马蹄,可见并非全然冷眼旁观之人。更因为……”

  她轻柔地直视越劲衍,“我信世子心中,尚有对这江山社稷的几分担当,不愿见生灵涂炭,百姓流离。”

  理由清晰,条分缕析。

  无一丝暧昧,全然是利害权衡与道义相托。

  越劲衍心底那点隐秘的期盼,如同被针轻慢一挑,很快化作一片苦涩的了然。

  果然如此。

  她看得见的,只是靖北侯世子的身份与能力,而非他越劲衍其人。

  越劲衍听在耳中,明知她话里七分是真三分是巧,那颗心却依旧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她肯这般倚重他,哪怕是利用,他也认了。

  他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那纤长睫毛乌黑如鸦羽,更显得肌肤莹白,我见犹怜。

  春日游乐那惊心动魄的美,如今近在咫尺,更添了几分沉静坚韧的风致。

  让他如何能放手?

  “小姐既信我,霜序必不负所托。只是……”

  他转回目光,真切关心道。

  “此事千系重大,小姐在京中,务必万事小心,切勿再轻易与他人言。”

  “世子放心,玉婙省得。”

  商玉婙见他应得如此干脆,心下稍安,又听他细心叮嘱,语气不由也柔和了几分。

  “后续粮草交接地点、暗号,我会让翘儿设法告知世子。只是要劳动世子奔波,玉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她说着,起身便要再行礼。

  越劲衍下意识虚扶一下,指尖却又在将将触及她衣袖时,迅速收回。

  “小姐不必多礼。”他语气微促,耳根竟有些薄红,“能为……能为黎民百姓尽一份力,是我分内之事。”

  商玉婙将他这番情态看在眼里,借着饮茶的动作掩去眸中思量。

  日头渐高,荷香愈浓。

  事情既已议定,商玉婙便起身告辞。

  越劲衍随她起身,送至亭外石阶。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抹天青色融入寺院的苍翠之中,他久久未曾动弹。

  亭面下的茶盏沿还残留着淡红的胭脂痕。

  他伸出手,眼中是化不开的眷恋与决然。

  莲莲……会是他的妻。

  这般想着,越劲衍额心的红痣在日光下愈发艳丽、神圣。

  ……

  圣驾赴西山避暑,这皇家苑囿自是另一番天地。

  但见层峦叠翠,飞阁流丹,引山泉为池,植古木成荫。

  虽外间流金铄石,此处却凉风习习,恍若清秋。

  商玉婙随族亲安置在漱玉轩,虽不比东宫、贵妃等处轩峻,倒也清幽雅致。

  轩外遍植修竹,风过时飒飒作响,如鸣佩环。

  这日午后,她正凭窗翻阅一本农政杂记,忽闻外头一阵喧嚷。

  万俟真风尘仆仆而至,锦衣上沾着尘土,眉宇间带着远行的疲惫。

  “莲莲!”

  少年大步进来,也不拘礼,自顾自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我思念你许久。但北上途中,南边情形远比你信中所言的更糟。”

  万俟真难得凝重:“我绕道回来,沿途见了些不太平的光景。流民聚众,只怕......乱世将起。”

  万俟家属于武官一脉,对于边疆和民间的情况,是比上京城里的人,知晓得更多的。

  话未说完,商玉婙已命侍女添茶,屏退左右。

  待室内只余二人,她才道:“真哥哥辛苦。我这边也已有些安排。”

  万俟真凝视她片刻,幡然一笑。

  “你如今,倒真像是变了个人。”

  他还担心着,要如何安顿她才好。

  明明支走了他人,门扉打开,翘儿却端着冰湃的瓜果进来。

  她今日特意换了身水红色衫子,鬓边簪了朵新摘的蔷薇。

  目光与万俟真一触即分,垂首敛目,恭顺静美。

  商玉婙恍若未见,只拈起一片甜瓜,细细品尝。

  那瓜瓤红得鲜艳,倒像极了某些人的心思。

  按下心绪不表,与万俟真共食午膳后,商玉婙信步至御苑深处的芙蕖池。

  但见千顷碧波,红白菡萏亭亭玉立,清香远溢。

  她正赏玩间,忽闻一阵环佩叮咚。

  回首见一位华服女子在宫娥簇拥下迤逦而来。

  那女子约莫三十许年岁,容貌不算极美,却自有一段气度。

  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与忧郁,正是今上胞妹,长公主路婵因。

  商玉婙忙敛衽施礼。

  长公主清冷道:“免礼。可是商家小姐?”

  “臣女商玉婙,参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点头,行至池边,望着接天莲叶,道:“这荷花年年开得热闹,却不知南边水患中的百姓,可能见得此景?”

  商玉婙心中一动,垂首应道:“殿下仁心,挂念黎民。想必终有云开月明之时。”

  长公主转眸看她,兴致央央:“哦?商家小姐似乎对此事,别有见解?”

  两人便在这荷池畔立谈起来。

  直到日落西下,路婵因状似无意地问道:

  “听闻小姐日前曾于积云寺赏荷?”

  商玉婙心知此事瞒不过,坦然道:“是。寺中清静,荷香亦能静心。”

  长公主垂眉恹恹,不再多言。

  只邀她他日常来自己居住的揽蕙苑坐坐。

  是夜,避暑圣地设宴。

  琉璃灯映着明珠幌,珊瑚席衬着翡翠屏。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太子路墨遥自是众星捧月,饮至半酣,眼神便有些飘忽起来。

  他今日着了件明黄团龙常服,更显得面色虚浮。

  商玉婙坐于族亲席中,冷眼旁观。

  见翘儿不知何时已不在身后伺候,只作不知,自顾自品着盏中清酿。

  宴至中途,便有内侍匆匆至太子近前低语。

  路墨遥闻言,脸上挂起暧昧笑意,随即起身离席。

  席间众人皆是人精,见此情状,交换着眼色,心照不宣。

  万俟真对上对面莲莲的目光,用唇语作情状道:“你那丫鬟......”

  商玉婙抬手止住他话头,旋即轻摇脑袋。

  她早知翘儿心大。

  即便自己已不再是路墨遥的未婚妻。

  这辈子,翘儿果然还是与他勾搭上了。

  幸好,自重生归来,真正紧要之事,商玉婙从未让她经手。

  避暑之日,不过顺水推舟,借此剪除一个隐患罢了。

  ……

  次日,商玉婙依约往揽蕙苑拜会长公主。

  但见苑中陈设清雅,不尚奢华。

  满架诗书,一室墨香。

  长公主正在临帖,见了她,搁下笔,含笑让她坐下。

  “昨日席间之事,玉婙可知?”

  路婵因开门见山。

  商玉婙捧着宫娥奉上的香茗:“略有耳闻。不过是婢女无知,慕恋富贵。臣女约束不严,让殿下见笑了。”

  路婵因:“好个约束不严。小姐这份镇定,倒让本宫刮目相看。”

  她语气幽幽:“宫中虽繁茂,却不是我所期望之景。小姐以为,南边之水,可否淹至此地?”

  商玉婙心中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