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沿着玻璃往后退，早春的阳光贴在挡风玻璃上，轻轻起皱。
电台里主持人谈起大热男团回归的新闻，笑声混杂着夸张的感叹词，听上去似乎很有些期待。
新年过完后不久，权至龙的组合即将发布回归EP，这几天的时间全部耗在公司忙得连轴转。
这也太累了一点吧。
对此李艺率也提出过，如果实在太忙，之前约好的艺术展干脆就先不去好了，可惜这个提议换来了权至龙的拒绝——
权至龙：“都已经约定好了啊。而且前期的工作已经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再怎么说半天的时间总能抽出来的。”
李艺率：“……小权你明明也不是那种会把口头承诺看得很在意的人嘛。”
权至龙闻言愤愤反驳：“怎么可能？？！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明明我从来都很在意，你这是纯纯在造谣！”
李艺率：“…………对不起。”
总之约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不过现在自认为情商已经完成高度进化的李艺率体贴地提出了自己由司机接送，恰好她不久后要返校，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把寄养在她家的小孩送回它哥哥那里。
沙皮狗被姨母打理得油光水滑，蜷在后座的位置，身体紧贴着李艺率，咧着嘴吐着讨好的舌头看向李艺率。
虽说李艺率自认为不喜欢狗，但权至龙养的这两年里经常寄养，加上家虎在李艺率跟前实在是性格温顺，一想到未来的半年时间不能见到这个丑小孩，她也难免在此时多了几分想要亲近的念头。
干脆趁着今天天气不错带小狗散散步好了。李艺率看向司机：“把我放到前面的路口就行。”
司机愣了愣，声音迟疑：“可是……”
李艺率在国内的出行除了少数约会的时间是由权至龙接送以外，剩下的出行都是由司机专门负责的。
大概是因为曾经遭遇过交通意外的缘故，父亲和哥哥对她的出行安全格外在意，即使现在已经成年，她也很少有独自外出的机会，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心血来潮的散步了。
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多一些，按理来说花不了多长时间。
轿车先是在路口缓缓停下，司机看着李艺率给家虎系上牵引绳的动作，嘴里仍是有些犹豫。
犹疑的眼睛对上后视镜的黑框，在他们车后另有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下了，看上去似乎是因为他们挡住了线路，但却并没有鸣笛。
眼见李艺率牵着狗打开车门下车，再多的话也被堵了回去，只好提醒她注意安全。
“知道了，”李艺率朝着驾驶座挥了挥手道，“下午我要回去会提前通知你的。”
工作日，和她这个假期空闲的大学生不同，街上行人并不多。
风里带一点水汽，早春的寒意也随之扑上来。李艺率牵着家虎沿人行道散步，任由它一路低头嗅闻，偶尔停顿。
整个城市像电影里的一帧空镜，流云，车影和行人轮流展出，又安静留在原地。
李艺率看着小狗肉墩墩扭动的身体，那张皱巴巴的丑脸在此时也变得可亲可爱。她实在喜欢这样的时刻——
因此连心情也觉得自由了起来。
*
她注意前面那个慢悠悠散步的女孩已经有一会了。
原因无他，这个人似乎是哥哥的女朋友。
事实上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早在一年多以前，她就在电视台见过，那个时候女孩还站在台下，挥着皇冠灯给哥哥应援。后来她看着女孩坐上哥哥的车，两人看上去亲密极了。
眼前这个牵着哥哥的狗的女孩让她的眼睛一阵刺痛。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那么轻易地走进哥哥的世界，而自己，为哥哥付出了时间，情感，金钱……几乎是她全部的生活，却始终只能远远看着哥哥，甚至哥哥接到她的电话以后也只是冷冰冰地说下次别打了。
这真的一点都不公平！
“西……真讨厌，长得漂亮就是好啊。”
她这样在心里悄悄咒骂，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腐蚀液里一样，脑子里有声音断断续续发出低语，不停地蛊惑着她冲上去做些什么。
可正当她准备迈步上前时，身后忽然有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经过。
大概两人正聊着天，其中有一人不经意地撞到了她，而她也被那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大高个撞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隔着厚厚的冬装，膝盖也一阵刺痛，手心也擦破了，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咬着牙骂出了脏话。
“啊……真的很抱歉。”那个看上去格外笨拙的大高个忙伸手一把将她扶起，脸上满是堂皇，不停地说着要送她去医院。
“不用了，”她的眼睛警惕地扫过，又是一阵后退，手臂却还被人牢牢抓着，“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可眼前的两人似乎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纠缠了好一阵子，才终于脱身，而她一直跟着的女孩早就已经走进小区，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西。
真是倒霉透了。
*
先锋派出现于十九世纪中叶，在二十世纪初开始逐渐兴起。以人们最熟知的画家梵高举例，他所开创的立体主义打破了传统的透视规则，就属于典型的先锋派艺术。
可惜他们今天看的展并没有梵高的作品，确切来说，今天的艺术展完全是一群年轻艺术家的实验性装置。
李艺率很小的时候接受了十分完整的家庭课程，美术自然是也有被当作兴趣培养。
在她曾经放弃钢琴的那几年也重新拿起了画笔打发时间，但真要细说起来，她的作画水平未必见得有多好——她在色彩搭配上的天赋很一般，什么光影，透视，构图也都全凭心情。
毕竟人的天赋和精力都很有限，哪里能事事都非常擅长。
其实严格来说，李艺率唱歌磕磕巴巴，动手能力不怎么样，因为身体原因不擅长跑跑跳跳，甚至在学业上偶尔也会把她的导师伯德伦纳先生气得跳脚——
李艺率：“有时候仔细想想，我人生的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钢琴上面，现在回过头来再看，除了弹钢琴以外我完全就没有擅长的东西嘛！”
这么说着，她状似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还好我很有钱，不然简直完全活不下去啊。”
“最后的重点竟然是这个吗！”
在听到她说人生除了钢琴以外没什么擅长的时候权至龙还打算反驳的。
毕竟在他看来，李艺率的天赋远远不止她嘴上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这明明就很了不起啊，按照国内媒体的评价，绝对是国宝级、历代级的这种程度！
然而还没等他的安慰脱口而出，就硬生生噎下……虽然李艺率这种资本家孩子的思维早在高中时期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权至龙已经早早领教过就是了。
李艺率：“这已经是爸爸妈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送出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权至龙：“……这么说起来也确实。”
光是这种无法无天的性格就不是一般家庭有底气能养出来的了。
两人牵着手一路走走停停，不时驻足欣赏。
和有学习过艺术品品鉴课程的李艺率不同，权至龙则完全是自己对于艺术啊时尚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这一点从他高中时期就会为了攒钱买想要的衣服饰品而省下饭钱就能初见端倪，因此两人倒是也很有些话题可聊。
“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很多政治家或者有钱人的孩子都选择类似于画家、艺术品收藏家这种职业吗？”
这么说起来好像的确很多社会上层的孩子们从事类似的职业啊。听她这样说，权至龙也被勾起了好奇。
“为什么？”
李艺率：“因为艺术品的价值是很主观的，定价权只掌握在小部分人手里。贿赂，避税……操作的空间真的很大。”
权至龙：“……话虽如此，但是你真不愧是资本家的孩子啊。”
在这种场合说出这些未免有点太煞风景了吧！
两人正漫不经心地闲聊，身后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女声传来——
“嗨，GDxi，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权至龙回过头，来人是之前他在酒吧里见过的那个年轻的短发女模特。遇见熟人，他淡笑着打了个招呼，“挺巧的。”
对方身材高挑打扮时髦，脸上还挂着浅笑，看上去倒也没太多热切，因此显得格外自然熟稔。
“我的朋友有作品在这里展出，所以过来看看，”大概是因为韩语发音实在不太好，对方磕磕巴巴地说着，又忽然换了英文，“他的作品就在B区，不知道你有没有去看过……”
“看过了，原来这是你朋友的作品啊……线条层次很棒，色彩用得也很大胆，光影部分的处理真的做得很不错……”
权至龙闻言先是不着痕迹地悄悄瞥了一眼不在状态中的李艺率，又淡笑着客套几句。
“对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真的是非常成熟的作品呢……”
两人就作品聊了些细节，话题听上去颇有些热络。随后那双灵动的眼睛落在李艺率身上，又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简单停留几秒后又收回目光，她朝着权至龙歪了歪头——
“对了，这位是……？”
“啊，忘记介绍了，这是我女朋友。”这么说着，权至龙扬起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原来这就是你的女朋友啊。”闻言，对方露出一个笑脸，又换回了韩语，语气轻快，“你好，之前就一直听GDxi说起过你，今天终于能见到了。”
“哦，你好。”对着这样一个亲和的笑脸，李艺率只是简单颔首算作回应。
对着陌生人完全还是以前那种装模做样看上去完全可以被归类到没礼貌范围里的姿态啊……
权至龙无奈地笑了笑，倒也没说些“她性格有些内向”这样的场面话，反正对方和李艺率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遇见。因此他只是朝着她点点头算告别：
“那我们就先去别的地方再逛逛了，祝你今天看得开心。”
“嗯，再见。”
回应他的是笑眯眯的挥手，直到权至龙和李艺率两人的背影离她很远，她才终于收回目光。
*
“只是之前在夜店玩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其他朋友带过来的。”
两人转身以后，似乎是也意识到了刚刚两人聊天时完全将李艺率晾在一边的举动很不妥，权至龙凑到李艺率的耳边小声主动解释起来。
看向她的侧脸时目光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哦，”李艺率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关系啦，我之前就知道你的朋友很多啊，这没什么的。”
说完以后便扭过头看向回廊的另一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对着权至龙道：
“我们去那边的区域看看吧。”
说着她拉着他率先扭过身体调换方向，只在权至龙的眼前留下一个背影，彻底遮住了他探究的目光。
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但实际上转过身以后李艺率的嘴角就彻底放了下来。
什么嘛，小权这家伙，和别人聊的时候就是艺术爱好者的惺惺相惜，对着她就只能说出真不愧是资本家的孩子，煞风景。
嘁，男人这种生物不管多大岁数都和狗没什么区别。
一旦被异性关注就会摇尾乞怜，原本无处安放的雄性虚荣心只需要一个娇俏的声音就悄悄膨胀起来。嘴里说着些只是朋友之间的客套，但心里头搞不好早就已经在沾沾自喜了。
从不起眼的高中生，到万人追捧的大明星，只要还没脱离男人的身份，这种本质就像母子脐带一样始终在男人身上隐形缠绕。
不行啊，她果然还是讨厌狗。
*
与李艺率此时的纯恨不同，权至龙的心情则稍显复杂。
对于他的解释，李艺率给出的反应很平常，很得体，很从容——可这恰恰让他的心完整地下坠。
实际上，在那位女模特使用英文和他交谈时，权至龙脑子里第一时间闪回的画面就是去年秋天的华沙。
那时的李艺率处理得十分得体礼貌。
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某种连他自己也觉得卑劣的情绪在悄悄作祟，因此他刚刚的处理称得上是鬼使神差——最终失望的人反倒是权至龙自己，这叫他也说不上来，这一刻的心情究竟是失落多一些，还是难过更重一些。
“你这种反应真的让我很不安啊。”
他强撑着露出笑容，强忍着不让不安的心悸在面上显露半分，故作开玩笑的口吻，这样说到。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李艺率叹了一口气，侧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还颇有些酸溜溜的，“你这家伙朋友就是很多嘛。真好啊小权，这么受欢迎人生一定很精彩吧……”
是这样吗？
权至龙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李艺率平时这样阴阳怪气的口吻实在是太多了，他一时竟也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在意。
权至龙：“那……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他的声音很轻，抓着她的手指却悄悄游移，停留在李艺率腕间的血管脉搏上不动声色地悄悄摩挲。
“那应该没有到那种程度……”李艺率歪着头思考片刻，“因为这种事情我多少就在我们交往以前提前了解了嘛。”
如果权至龙的人际圈会让她产生困扰甚至消耗她情绪的地步，李艺率或许会主动开始思考——起码现在暂时还没到那种程度。
权至龙：“…………”
心渐渐陷落，越坠越深。
几乎要落到胃里，像石子一样，沉甸甸。
李艺率说完以后看上去还颇有些亲近地拉着他僵硬的身体在展厅四处闲逛，对着一副大型油画看得颇有些津津有味。
冷绿和黄绿色的色调交织，一副被浓雾吞噬的景象，看上去压抑而沉重。
画幅的角落有一对紧紧相拥的爱侣，在灰暗的雾霭几乎难以辨认。占据中心位置的是一个阴郁的建筑，以及一双深沉凝视的眼睛。作品介绍十分简短——绿色是嫉妒的颜色。
嫉妒。
权至龙凝视着那行小字，圆圈棍子一样点顿的字符挤进他的视野，扭曲成几乎让他无法辨认的形状，化作细针反复刺痛他的眼睛，视线连同大脑也开始昏沉模糊起来。
胃里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抽搐，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胃里挥舞震颤，摇摇晃晃地要冲破他的身体，冲出他的喉咙——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凉意从背脊爬升，冷汗在额头悄悄溢出。
啊，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不安，明白了苦恼，明白了患得患失，也终于明白了那份让他痛苦焦渴的源头——
爱是排他的。
李艺率对他没有占有。
李艺率不爱他。
脊背的冷汗持续渗出，胃部还在反复抽搐，痛感简直要侵蚀他的内脏。
大概是他抓着李艺率的手指有点用力，换来她疑惑的回头：“怎么了呀小权？”
“没什么。”
他笑笑，强装无事地扯开笑容，看上去完全是一副笑眯眯地对上她即使被弄痛了也十分宽容的视线。
没什么的。
只不过忽然意识到了你不爱我而已。
电台里主持人谈起大热男团回归的新闻，笑声混杂着夸张的感叹词，听上去似乎很有些期待。
新年过完后不久，权至龙的组合即将发布回归EP，这几天的时间全部耗在公司忙得连轴转。
这也太累了一点吧。
对此李艺率也提出过，如果实在太忙，之前约好的艺术展干脆就先不去好了，可惜这个提议换来了权至龙的拒绝——
权至龙：“都已经约定好了啊。而且前期的工作已经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再怎么说半天的时间总能抽出来的。”
李艺率：“……小权你明明也不是那种会把口头承诺看得很在意的人嘛。”
权至龙闻言愤愤反驳：“怎么可能？？！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明明我从来都很在意，你这是纯纯在造谣！”
李艺率：“…………对不起。”
总之约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不过现在自认为情商已经完成高度进化的李艺率体贴地提出了自己由司机接送，恰好她不久后要返校，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把寄养在她家的小孩送回它哥哥那里。
沙皮狗被姨母打理得油光水滑，蜷在后座的位置，身体紧贴着李艺率，咧着嘴吐着讨好的舌头看向李艺率。
虽说李艺率自认为不喜欢狗，但权至龙养的这两年里经常寄养，加上家虎在李艺率跟前实在是性格温顺，一想到未来的半年时间不能见到这个丑小孩，她也难免在此时多了几分想要亲近的念头。
干脆趁着今天天气不错带小狗散散步好了。李艺率看向司机：“把我放到前面的路口就行。”
司机愣了愣，声音迟疑：“可是……”
李艺率在国内的出行除了少数约会的时间是由权至龙接送以外，剩下的出行都是由司机专门负责的。
大概是因为曾经遭遇过交通意外的缘故，父亲和哥哥对她的出行安全格外在意，即使现在已经成年，她也很少有独自外出的机会，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心血来潮的散步了。
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多一些，按理来说花不了多长时间。
轿车先是在路口缓缓停下，司机看着李艺率给家虎系上牵引绳的动作，嘴里仍是有些犹豫。
犹疑的眼睛对上后视镜的黑框，在他们车后另有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下了，看上去似乎是因为他们挡住了线路，但却并没有鸣笛。
眼见李艺率牵着狗打开车门下车，再多的话也被堵了回去，只好提醒她注意安全。
“知道了，”李艺率朝着驾驶座挥了挥手道，“下午我要回去会提前通知你的。”
工作日，和她这个假期空闲的大学生不同，街上行人并不多。
风里带一点水汽，早春的寒意也随之扑上来。李艺率牵着家虎沿人行道散步，任由它一路低头嗅闻，偶尔停顿。
整个城市像电影里的一帧空镜，流云，车影和行人轮流展出，又安静留在原地。
李艺率看着小狗肉墩墩扭动的身体，那张皱巴巴的丑脸在此时也变得可亲可爱。她实在喜欢这样的时刻——
因此连心情也觉得自由了起来。
*
她注意前面那个慢悠悠散步的女孩已经有一会了。
原因无他，这个人似乎是哥哥的女朋友。
事实上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早在一年多以前，她就在电视台见过，那个时候女孩还站在台下，挥着皇冠灯给哥哥应援。后来她看着女孩坐上哥哥的车，两人看上去亲密极了。
眼前这个牵着哥哥的狗的女孩让她的眼睛一阵刺痛。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那么轻易地走进哥哥的世界，而自己，为哥哥付出了时间，情感，金钱……几乎是她全部的生活，却始终只能远远看着哥哥，甚至哥哥接到她的电话以后也只是冷冰冰地说下次别打了。
这真的一点都不公平！
“西……真讨厌，长得漂亮就是好啊。”
她这样在心里悄悄咒骂，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腐蚀液里一样，脑子里有声音断断续续发出低语，不停地蛊惑着她冲上去做些什么。
可正当她准备迈步上前时，身后忽然有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经过。
大概两人正聊着天，其中有一人不经意地撞到了她，而她也被那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大高个撞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隔着厚厚的冬装，膝盖也一阵刺痛，手心也擦破了，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咬着牙骂出了脏话。
“啊……真的很抱歉。”那个看上去格外笨拙的大高个忙伸手一把将她扶起，脸上满是堂皇，不停地说着要送她去医院。
“不用了，”她的眼睛警惕地扫过，又是一阵后退，手臂却还被人牢牢抓着，“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可眼前的两人似乎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纠缠了好一阵子，才终于脱身，而她一直跟着的女孩早就已经走进小区，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西。
真是倒霉透了。
*
先锋派出现于十九世纪中叶，在二十世纪初开始逐渐兴起。以人们最熟知的画家梵高举例，他所开创的立体主义打破了传统的透视规则，就属于典型的先锋派艺术。
可惜他们今天看的展并没有梵高的作品，确切来说，今天的艺术展完全是一群年轻艺术家的实验性装置。
李艺率很小的时候接受了十分完整的家庭课程，美术自然是也有被当作兴趣培养。
在她曾经放弃钢琴的那几年也重新拿起了画笔打发时间，但真要细说起来，她的作画水平未必见得有多好——她在色彩搭配上的天赋很一般，什么光影，透视，构图也都全凭心情。
毕竟人的天赋和精力都很有限，哪里能事事都非常擅长。
其实严格来说，李艺率唱歌磕磕巴巴，动手能力不怎么样，因为身体原因不擅长跑跑跳跳，甚至在学业上偶尔也会把她的导师伯德伦纳先生气得跳脚——
李艺率：“有时候仔细想想，我人生的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钢琴上面，现在回过头来再看，除了弹钢琴以外我完全就没有擅长的东西嘛！”
这么说着，她状似深沉地叹了一口气：“还好我很有钱，不然简直完全活不下去啊。”
“最后的重点竟然是这个吗！”
在听到她说人生除了钢琴以外没什么擅长的时候权至龙还打算反驳的。
毕竟在他看来，李艺率的天赋远远不止她嘴上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这明明就很了不起啊，按照国内媒体的评价，绝对是国宝级、历代级的这种程度！
然而还没等他的安慰脱口而出，就硬生生噎下……虽然李艺率这种资本家孩子的思维早在高中时期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权至龙已经早早领教过就是了。
李艺率：“这已经是爸爸妈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送出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权至龙：“……这么说起来也确实。”
光是这种无法无天的性格就不是一般家庭有底气能养出来的了。
两人牵着手一路走走停停，不时驻足欣赏。
和有学习过艺术品品鉴课程的李艺率不同，权至龙则完全是自己对于艺术啊时尚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这一点从他高中时期就会为了攒钱买想要的衣服饰品而省下饭钱就能初见端倪，因此两人倒是也很有些话题可聊。
“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很多政治家或者有钱人的孩子都选择类似于画家、艺术品收藏家这种职业吗？”
这么说起来好像的确很多社会上层的孩子们从事类似的职业啊。听她这样说，权至龙也被勾起了好奇。
“为什么？”
李艺率：“因为艺术品的价值是很主观的，定价权只掌握在小部分人手里。贿赂，避税……操作的空间真的很大。”
权至龙：“……话虽如此，但是你真不愧是资本家的孩子啊。”
在这种场合说出这些未免有点太煞风景了吧！
两人正漫不经心地闲聊，身后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女声传来——
“嗨，GDxi，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权至龙回过头，来人是之前他在酒吧里见过的那个年轻的短发女模特。遇见熟人，他淡笑着打了个招呼，“挺巧的。”
对方身材高挑打扮时髦，脸上还挂着浅笑，看上去倒也没太多热切，因此显得格外自然熟稔。
“我的朋友有作品在这里展出，所以过来看看，”大概是因为韩语发音实在不太好，对方磕磕巴巴地说着，又忽然换了英文，“他的作品就在B区，不知道你有没有去看过……”
“看过了，原来这是你朋友的作品啊……线条层次很棒，色彩用得也很大胆，光影部分的处理真的做得很不错……”
权至龙闻言先是不着痕迹地悄悄瞥了一眼不在状态中的李艺率，又淡笑着客套几句。
“对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真的是非常成熟的作品呢……”
两人就作品聊了些细节，话题听上去颇有些热络。随后那双灵动的眼睛落在李艺率身上，又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简单停留几秒后又收回目光，她朝着权至龙歪了歪头——
“对了，这位是……？”
“啊，忘记介绍了，这是我女朋友。”这么说着，权至龙扬起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原来这就是你的女朋友啊。”闻言，对方露出一个笑脸，又换回了韩语，语气轻快，“你好，之前就一直听GDxi说起过你，今天终于能见到了。”
“哦，你好。”对着这样一个亲和的笑脸，李艺率只是简单颔首算作回应。
对着陌生人完全还是以前那种装模做样看上去完全可以被归类到没礼貌范围里的姿态啊……
权至龙无奈地笑了笑，倒也没说些“她性格有些内向”这样的场面话，反正对方和李艺率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遇见。因此他只是朝着她点点头算告别：
“那我们就先去别的地方再逛逛了，祝你今天看得开心。”
“嗯，再见。”
回应他的是笑眯眯的挥手，直到权至龙和李艺率两人的背影离她很远，她才终于收回目光。
*
“只是之前在夜店玩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其他朋友带过来的。”
两人转身以后，似乎是也意识到了刚刚两人聊天时完全将李艺率晾在一边的举动很不妥，权至龙凑到李艺率的耳边小声主动解释起来。
看向她的侧脸时目光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哦，”李艺率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关系啦，我之前就知道你的朋友很多啊，这没什么的。”
说完以后便扭过头看向回廊的另一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对着权至龙道：
“我们去那边的区域看看吧。”
说着她拉着他率先扭过身体调换方向，只在权至龙的眼前留下一个背影，彻底遮住了他探究的目光。
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但实际上转过身以后李艺率的嘴角就彻底放了下来。
什么嘛，小权这家伙，和别人聊的时候就是艺术爱好者的惺惺相惜，对着她就只能说出真不愧是资本家的孩子，煞风景。
嘁，男人这种生物不管多大岁数都和狗没什么区别。
一旦被异性关注就会摇尾乞怜，原本无处安放的雄性虚荣心只需要一个娇俏的声音就悄悄膨胀起来。嘴里说着些只是朋友之间的客套，但心里头搞不好早就已经在沾沾自喜了。
从不起眼的高中生，到万人追捧的大明星，只要还没脱离男人的身份，这种本质就像母子脐带一样始终在男人身上隐形缠绕。
不行啊，她果然还是讨厌狗。
*
与李艺率此时的纯恨不同，权至龙的心情则稍显复杂。
对于他的解释，李艺率给出的反应很平常，很得体，很从容——可这恰恰让他的心完整地下坠。
实际上，在那位女模特使用英文和他交谈时，权至龙脑子里第一时间闪回的画面就是去年秋天的华沙。
那时的李艺率处理得十分得体礼貌。
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某种连他自己也觉得卑劣的情绪在悄悄作祟，因此他刚刚的处理称得上是鬼使神差——最终失望的人反倒是权至龙自己，这叫他也说不上来，这一刻的心情究竟是失落多一些，还是难过更重一些。
“你这种反应真的让我很不安啊。”
他强撑着露出笑容，强忍着不让不安的心悸在面上显露半分，故作开玩笑的口吻，这样说到。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李艺率叹了一口气，侧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还颇有些酸溜溜的，“你这家伙朋友就是很多嘛。真好啊小权，这么受欢迎人生一定很精彩吧……”
是这样吗？
权至龙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李艺率平时这样阴阳怪气的口吻实在是太多了，他一时竟也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在意。
权至龙：“那……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他的声音很轻，抓着她的手指却悄悄游移，停留在李艺率腕间的血管脉搏上不动声色地悄悄摩挲。
“那应该没有到那种程度……”李艺率歪着头思考片刻，“因为这种事情我多少就在我们交往以前提前了解了嘛。”
如果权至龙的人际圈会让她产生困扰甚至消耗她情绪的地步，李艺率或许会主动开始思考——起码现在暂时还没到那种程度。
权至龙：“…………”
心渐渐陷落，越坠越深。
几乎要落到胃里，像石子一样，沉甸甸。
李艺率说完以后看上去还颇有些亲近地拉着他僵硬的身体在展厅四处闲逛，对着一副大型油画看得颇有些津津有味。
冷绿和黄绿色的色调交织，一副被浓雾吞噬的景象，看上去压抑而沉重。
画幅的角落有一对紧紧相拥的爱侣，在灰暗的雾霭几乎难以辨认。占据中心位置的是一个阴郁的建筑，以及一双深沉凝视的眼睛。作品介绍十分简短——绿色是嫉妒的颜色。
嫉妒。
权至龙凝视着那行小字，圆圈棍子一样点顿的字符挤进他的视野，扭曲成几乎让他无法辨认的形状，化作细针反复刺痛他的眼睛，视线连同大脑也开始昏沉模糊起来。
胃里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抽搐，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胃里挥舞震颤，摇摇晃晃地要冲破他的身体，冲出他的喉咙——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凉意从背脊爬升，冷汗在额头悄悄溢出。
啊，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不安，明白了苦恼，明白了患得患失，也终于明白了那份让他痛苦焦渴的源头——
爱是排他的。
李艺率对他没有占有。
李艺率不爱他。
脊背的冷汗持续渗出，胃部还在反复抽搐，痛感简直要侵蚀他的内脏。
大概是他抓着李艺率的手指有点用力，换来她疑惑的回头：“怎么了呀小权？”
“没什么。”
他笑笑，强装无事地扯开笑容，看上去完全是一副笑眯眯地对上她即使被弄痛了也十分宽容的视线。
没什么的。
只不过忽然意识到了你不爱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