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冷落-《清冷权臣的逃婢》

  “我对你还不好吗,绵儿?”

  这是她第二次跟他提要走了。

  他紧紧搂过她的腰,让她的身子贴在自己胸膛上,指腹抵在她脸庞摩挲。

  他让她留下这个孩子,承诺会给她位份,把她带在身边,吃穿不愁,她还有什么不知足?要一次次反抗他,一次次跟他提离开。

  好像从她怀了身孕开始,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养的猫,似乎不知不觉长出了爪子,挠得他不自在、不舒坦。

  但他,有耐心一点一点拔去。

  明滢绷紧身子,他的指尖滑过一分,她便颤抖一分,是畏惧也是抗拒。

  对她好吗?

  对她好就是不把她当人看,对她好就可以随意责罚羞辱,将她一脚踩到尘埃,不让她抬头,对她好就是狠心逼她喝下落胎药。

  既然到这个地步,他到底为什么不肯放她走呢?

  她的抵触令裴霄雲愈发不虞,他沉下脸来,最后一次提醒她:“好生将养,不准再跑出去。”

  明滢清楚地知道,激怒他是没有好下场的。

  他手段诡谲,哪怕她怀着身孕,也满是羞辱她的法子,那令人窒息的热帐中,凉得砭人肌骨。

  她头脑发晕,张口低泣,吐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冰凉的碗沿贴在她唇边,她迷迷糊糊含了一口水,匆匆吐出,算是漱了口。

  接着,便被一条臂膀带倒在帐内,他沉稳的呼吸打在她耳畔。

  她没有看他,而是平静望着帷帐上的竹纹,两只眼艰涩眨动,垂在身侧的手像是找到指引一般,缓缓摸上小腹,眼神也渐渐柔和下来。

  她和腹中的孩子对裴霄雲而言都是累赘,将来,他不会对她与孩子有多好的。

  在这暗无天日的院子里磋磨,一眼望不到头。

  她真的太累了。

  “公子,您何时送奴婢去庄子上。”

  他不肯放她走,她便不能另觅生机吗?府上她出不去,去庄子上或许还能有机会。

  她永远望不了林先生画的千里江山图。

  江河浩瀚,烟涛微茫,她也想亲自踏足每一处。

  万幸,她还有孩子。

  这个孩子会是她唯一的亲人,到时,她也能与凌霜一起去苏州,人能做的事太多了,粗茶淡饭,自由平凡地过日子,再也不做谁的奴婢。

  光是这样想着,一股沸热在胸腔缓缓蔓延,把方才的寒凉驱散得干干净净。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管安心养胎。”

  裴霄雲扶过她的后额,让她与自己对视,黑暗中,一双水凌凌的眸子仿佛被抽走神采。

  她主动提去庄子上,他自然不悦。

  明滢生怕被他窥见那尚未成形的计策,掌心泛起一层薄汗,“奴婢是怕产期与您的婚期撞到一处,传出去不好,不若奴婢还是早一两个月去,也好腾出位置,方便府上布置。”

  裴霄雲被她的话一刺,心中有股莫名异样,冷笑一声:“也好,我大婚,你留下也不是规矩,你准备准备,我会提前一个月送你过去。”

  他是将她给惯坏了,惯得她不识好歹,等他真冷上她两个月,她便知道不好受了。

  明滢捏拢的拳心缓缓张开,徐徐呼出一口气。

  提前送她去就好办了。

  次日起身,明滢才知道他果然说到做到,他说罚她身边的人,便一个也没落下。

  鱼儿被打了几板子,逐出院子了,其余一些与她说的上话的丫鬟,除了凌霜,也皆被他打发走了。

  剩下的人都是来看着她的,像看押牢狱里的犯人,她甚至比那些犯人还见不得光。

  她整日坐在屋里,打开窗,看着那一线天光从明到暗,昼夜轮替。

  从前都不觉得,这里这样无趣吗。

  凌霜照常给她端来安胎药,也不知在想什么,手上一松,一碗药哐当坠地,拉回了明滢游离的神思。

  明滢一惊,忙去看她的手可有烫伤,“你究竟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凌霜支支吾吾带过,说是没睡好。

  明滢拉过她,悄悄与她说她心里藏着的计策:“……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苏州。”

  “那、那真是太好了。”

  凌霜从前也这样期盼过,如今只能强颜欢笑。

  她看着明滢日渐瘦削的脸与慢慢大起来的肚子,想着,她要是能走也好。

  “那你呢?”明滢问她。

  凌霜只能瞒着她,说再等等。

  她偷拿了大爷的账册,抄录了一份给夫人,这么多日相安无事,本以为大爷没发现。

  可大爷今晨逐走了许多熟人,却单单没赶走她,这独一份例外又令她惴惴不安。

  明滢自然不知她心里藏着事,以为她是念着她娘的病才黯然神伤,又宽慰了她几句。

  —

  后来的两个月,裴霄雲都冷着明滢。

  他不来,明滢也乐得清静,喝着那些滋补的安胎药,反倒越来越消瘦。

  计算着时间,下个月他就该送她去别院了。

  夜里,她把自己偷偷攒下的钱收起来,预备着到时候带出去。

  无论去哪,都要有银子傍身。

  夜色弥天,裴霄雲回了府。

  照常不见明滢像从前一样煮茶候他归来,进屋一看,也不见她坐在窗下给他打络子缝香囊。

  原本刻意冷她几个月,就是想磨磨她的性子,让她知道该依靠谁、讨好谁。

  可两个月过去,她丝毫没动静,他眉眼瞬间升起几分躁意。

  一个陌生的丫鬟殷勤迎上来,要给他脱衣,他冷眼一扫,“滚下去。”

  那丫鬟吓得落荒而逃。

  他径直去了明滢屋里,见她正坐在桌前数银子,全然没察觉他的脚步声。

  她不是爱财之人,吃穿用度,他赏她就受着,从不会主动与他求什么。

  他也正是喜欢她这温温软软,不争不抢的性子。

  “你收拾银子做什么?”

  他走到她身后。

  明滢呼吸猛窒,钱袋子掉到地上,丁呤桄榔洒出了几个铜板。

  绝不能让他发现。

  她打了千万张腹稿,拼拼凑凑才扯出来一句话:“奴婢自己攒了些钱,想着等孩子出生,给孩子买些小玩意。”

  裴霄雲凝眸看向她,冷哼:“你倒是闲,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她对他冷淡,他也意兴阑珊,可在榻上罚她一顿,她照样会哭得泪眼婆娑。

  没关系,他有时间慢慢磨平她的性子,磨化她的心思,让她变得和从前一样乖顺。

  明滢攥着发凉的指尖,心口砰砰乱跳。

  “你足不出户,要这些细软有何用?”

  她听着他的话,他每说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她心头,让她眼前发晕,生无可恋。

  裴霄雲将她的东西一一收走:“这些银子我替你保管,月钱你也不必领了,想吃什么用什么,说一声自会有人送过来。”

  他说完,也不再看她,憋着满腔怒意,转身离去。

  他拿走了她所有的银子。

  明滢心中凝起的希望被他当头浇灭。

  她眼前一片恍惚,说不出话来。

  —

  五月中,天气转热,院里的茉莉花开得娇艳。

  下人摇着蒲扇供蓝氏支额浅眠。

  田嬷嬷拿着一册纸张进来,附到蓝氏耳边:“夫人,这是凌霜那丫头送来的大爷的账册。”

  蓝氏缓缓睁眸,拿过东西看了一眼,眼底滑过一丝狠厉:“小蹄子,拿这样的东西来糊弄我!你去跟她说,若再送不来有用的东西,便当心她老娘的命!”

  她定要拿到裴霄雲的把柄,紧紧攥在手里,不让他好过!

  田嬷嬷转身便要去吩咐。

  “等等。”

  蓝氏叫住她,缓缓支起身子:“他宠爱的那个贱婢怎么样了?”

  田嬷嬷答:“再有两个月怕是都要生了。”

  “要生了?”蓝氏揪紧帕子,“我叫你把消息放给县主,你照做了没有?”

  她早就通过威逼从凌霜的口中得知那个通房有了身孕。

  裴霄雲一贯宠爱这个小贱人,当初在别院时赶都赶不走,若是将怀孕一事透露给县主,县主势必不会让那个贱人活着,亦或是一气之下不嫁了。

  要么让他痛失所爱,要么让他青云路断。

  他不好过,她便好过。

  她如今活着,不就是争这口气吗!

  “夫人,老奴早早就散出去了。”田嬷嬷兀自嘀咕,“县主应当是知道了啊。”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来禀。

  “夫人,县主来了。”

  蓝氏大喜过望:“快请!沏壶好茶来!”

  萧扶楹听到明滢怀孕的消息便气得吃不下饭,奈何又发了哮喘,在家养了几日身子,今日才有力气来国公府。

  她一袭樱草色绣蝶纱裙,眉眼中尽是锐利,丝毫不见往日的娴熟端庄,见了蓝氏,也只是敷衍欠身,随即坐下。

  “不知县主大驾,有失远迎。”蓝氏皮笑肉不笑,忙吩咐丫鬟上茶。

  萧扶楹懒懒道:“夫人有礼,茶就不喝了,我要见阿雲哥哥。”

  “已派人去请了。”蓝氏瞧了瞧她的面色,若无其事道,“大郎他房中人有孕,又快临盆了,近来缠磨得紧,连我这个做母亲的想见他也得派人去请好几趟。”

  萧扶楹当即冷了面色,她娇生惯养,从未有什么顾忌,怒气翻涌,掀了一盏茶。

  又是那个贱人!三番五次勾引阿雲哥哥!

  屋内静默一瞬,所有人屏息凝神。

  蓝氏收敛幽幽目光,换上一副笑脸:“此事的确对县主您不公,亦是我们家对不住您,您放心,我已跟大郎提过了,叫他尽快把那狐媚子送走。”

  “尽快是何时?!”萧扶楹拔高声色。

  她知道阿雲哥哥不舍得送走那个贱婢,难道往后还要让她跟一个贱婢平起平坐不成?

  屋内气氛剑拔弩张,像是结了一层冰。

  直到裴霄雲的出现,才打破了这丝僵局。

  他听空青说萧扶楹来了,便来正院看一看,刚上阶,萧扶楹便哭诉上前,“阿雲哥哥,你究竟要瞒我到几时,等你那个通房把孩子生下来,逼我喝她的妾室茶吗?”

  裴霄雲微微愣神。

  这事萧扶楹是怎么知道的?

  他与蓝氏犀利精明的眼一对视,便全然明白了。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刃,望向萧扶楹,缓缓开口:“怎么会呢,哪怕生了孩子,她也只是个下人。”

  萧扶楹今日不再听他敷衍,她就是要逼他与那狐媚子做个了断:“阿雲哥哥,我要你即刻处理了她。”

  “可她如今怀有身孕。”裴霄雲算是默认。

  萧扶楹道:“我自然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太医说,我的哮喘发作时愈发严重,将来恐怕不适有孕。阿雲哥哥若是舍不得,大可留下那个孩子,放在我膝下养,我一贯喜爱孩子,定会当做亲生骨肉来疼爱。但她,不能留!”

  一个孩子而已,随便给几口吃的,养着就养着。

  裴霄雲默了一息,声色不明:“我会将她送走。”

  萧扶楹直截了当,仍旧不依不饶:“不够,她让我这般难堪,她就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谁不知道送走只是一个幌子,等日后又可以接回来,只有她永远死了,阿雲哥哥才会彻底忘了她。

  “阿雲哥哥,下个月我们便要成婚了,难道要她一个下人毁了我们的大好姻缘,伤了翊王府与国公府的和气吗?”

  萧扶楹不傻,这句话里,还有对他的警告。

  裴霄雲看着她,久久不语,眸中漆黑翻涌。

  不按她的心意处置明滢,便会在国公府与翊王府之间留下一道隔阂。

  如今大事未成,他自然不能与翊王闹翻。

  他眼底布满锐芒,算是对她许下承诺:“等到那时,我自有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