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涣然冰释-《一念玄灵》

  面对无比狼狈的温如玉,原是应算准了一切的白宸,此刻却在瞥见对方通红眼眶时,指尖也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那些汇报里“略有郁结”的陈词,哪里能描摹出这般碎玉般的狼狈?

  檐外风信枝影扫过窗棂,在他玄色靴底投下晃荡的血痕。

  这可是琉璃殿里踩着玉阶长大的天之骄子,是连束发都要整整齐齐的温润君子。

  永远都能维持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你来做什么?”

  温如玉吃力地扯了扯嘴角,沙哑声线里裹着七日未梳的乱发,“看我笑话吗?”

  白宸垂下了眸子,睫羽在眼睑投下的阴影忽然抖了抖.

  他看到冰玉床前那人枯槁的侧影,眸光里毫无感情的平静里竟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去见你父亲吗?”

  还是倚靠在门扉的江子彻,垂着眼问,目光掠过温如玉乱发下青黑的胡茬时,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玉床上的人忽然抬起头,碎发间漏下的月光惊得他瞳孔骤缩。

  “他…还活着?”

  这句话抖得像檐下将坠未坠的冰锥,明明是问句,尾音却溅起细碎的光,那些在眼底凝了七日的灰翳竟被这簇光亮劈开条缝,连苍白的唇瓣都跟着颤出点血色。

  “嗯。”

  江子彻喉结滚过,望着对方骤然亮起的眸子,微微颔首。

  一个字砸在殿内浮尘里,惊得梁上燕巢扑棱棱振翅。

  殿内琉璃灯盏的光芯忽然颤了颤,映得他月白深衣上的暗纹如流水般淌过。

  他不是白宸。

  白宸不屑于争辩任何事情,哪怕一句简单的解释可以为他省去许多磨难。

  正如索要温世安处置权时,面对姬瀚文的质问,寻常人或许会想方设法地给这位帝王一套无法拒绝的解释,但是白宸只是强势而冷淡地反问,我就是抗旨,你又如何?

  并不是认定天辰帝国不敢对他如何,而是他毫不畏惧天辰帝国的任何手段。

  无论想要对他做什么,他接着便是。

  但江子彻却会很磊落,对待挚友,十分真诚、炙热且直接。

  这也是为何在招生大典的古战场内,白宸会选择相信他,而没有直接淘汰一个劲敌的原因。

  他很适合做朋友。

  就像此刻,他明明知道温如玉眼底淬着怨怼,却偏要把话挑明了说,靴底碾碎阶前碎花的声响都透着坦荡。

  当白宸把心事藏进心底,这人却把赤忱捧在掌心,不屑于使那些绕来绕去的心眼。

  他会在你跌进泥沼时直接伸手拽,管你满身狼狈,先把你拉起来再说。

  所以江子彻很自然地道,“别太纠结了,琉璃殿少殿主的位置迟早是你的。”

  他忽然抬眸,目光如炬,“你该想的是,若没有小宸替你拿主意,面对温世安谋逆一事,你会如何抉择?”

  温如玉闻言,如遭雷击,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他…做不到。

  他做不了任何决定。

  他既无法下令让魏紫去擒拿自己的生父,又不能放任局势恶化将主动权拱手让给隐月。

  白宸的决断,确实是最完美的解法。

  快刀斩乱麻,既保全了皇室权力,又避免了父子相残的悲剧。

  这本该是由他来做出的抉择。

  却也是他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做的最残忍的抉择。

  而白宸的每一步棋,分明都在为他铺路。

  刻意隐瞒实情,免去他抉择的痛苦;强行从天辰皇室手中夺过处置权,替他担下千古骂名。

  这些连江子彻都能一眼看穿的用心,他又怎会参不透?

  只是正如白宸所预料的那般,这份体贴反而化作最锋利的刃。

  温如玉所有无处安放的挣扎与愧疚,最终都化成了对白宸的怨怼。

  却也正因如此,他不必直面那个更残酷的抉择。

  作为琉璃殿少主,在忠孝之间作出的抉择。

  因为白宸早已替他,将所有的路都走绝了。

  当少殿主的冠冕需要用至亲的血来染就,白宸便抢先一步把荆棘冠扣在自己头上。

  他让温如玉的怨恨有了具体的靶心,却把本该属于少殿主的剜心之痛嚼碎了吞进肚里。

  殿外飞鸟掠过的啼鸣里,温如玉忽然听见自己的心绪在冰玉床下裂开细缝,那缝隙里渗出来的,不是月光,是白宸替他接下所有暗箭时,染透白衣的血色。

  江子彻忽然低叹一声,猛地上前。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扣住温如玉清瘦的手腕,隔着衣料都能碾到嶙峋的骨感。

  未及对方反应,已被他拽得踉跄起身,素白广袖在夜风中翻卷如惊起的雪浪,袖口暗绣的流云纹被拉扯得变了形,倒像急流里挣命的银鱼。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衫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你还磨蹭什么?”

  江子彻剑眉微挑,唇边噙着一抹嗤笑,可那双冰晶般的眸子深处,分明藏着几分不忍,“你父亲在白芨殿偏殿候着,茶都凉了三巡。”

  殿外月色如洗,清辉漫过九曲回廊,将二人的身影纠缠着拓印在青玉阶前。

  温如玉被拽得撞进江子彻月白深衣的冷光里,广袖扫过廊下悬着的琉璃灯,灯影在两人交叠的剪影上碎成星子。

  那交叠的暗影蜿蜒如命运纠葛的丝线,任谁都斩不断、理还乱。

  直到路过白宸身侧,温如玉突然挣开半寸,拽住江子彻的衣袖。

  素白的手指在月白衣料上收紧,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站定脚步,转身直面白宸,喉结滚过碎裂的月光。

  月光为他清隽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辉,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对不起。”

  三个字轻得像檐角将坠的霜,却让白宸垂在袖中的手指骤然攥紧。

  夜风卷起他未束的发丝,有几缕掠过苍白的唇畔,仿佛连月光都在此刻凝滞。

  白宸闻言,原本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在俊雅的面容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他缓缓抬眸,那双如寒潭般幽深的眼睛对上温如玉的视线,竟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去吧。”

  白宸转身望向远处的宫灯,侧脸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格外孤绝。

  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廊下的阴影里,最后两个字飘散在夜风中,带着说不尽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