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上帝的重量(4)-《赤壤天规》

  他们还在继续刺。一个中年女人一直在尖叫。

  “刚才那声要是你听见了,记住,那是战吼。”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解释。

  “可不是嘛,” 艾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专门刺穿敌人心脏的那种。”

  “就是这样。” 我没理会她的嘲讽,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手 —— 虽然我差点忍不住把她也拉下来。

  艾琳和另外两个成年人一起加入了民兵。尽管他们的外表截然不同,据说却是一家人 —— 我猜她是 “街区” 里少数幸运的养子。包括艾琳在内,他们三个和其他所有非血脉拥有者民兵都比试过,而且都赢了。几个月前我和她打的时候,她可没这么厉害。难道她一直在练习?

  我眯着眼看她,她则咧嘴笑了笑:“你心情还挺好。”

  “毕竟对抗神明这种事,可是能写进传奇的。”

  我眯得更厉害了:“你肯定是因为我妈妈。”

  “她骑马的样子真的 ——”

  我疯狂地挥着手:“别,别说了!”

  “你总得承认,她那模样确实很英 ——”

  我从头发里揪出一块黏糊糊的东西,举起来,摆出我觉得很有威慑力的样子:“你再说,我就把这玩意儿抹你身上。”

  她脸色一白。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这基本上是在威胁要用瘟疫传染她。

  “好吧,我开玩笑的。但我真的不想听 ——”

  艾琳突然爆发了:“拜托,奥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就是不 ——”

  “我只是欣赏而已!”

  “你听着,” 我压低声音,“我不反对你‘欣赏’,但我受不了你在我面前直勾勾地盯着看。” 我其实不太清楚 “直勾勾地盯着看”(ogling)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我敢肯定,艾琳现在就是在这么做。

  “可 ——”

  “这很奇怪!而且别在我面前吹捧我妈妈了!” 每次一起训练,她都要絮絮叨叨说妈妈的事。

  “奥维……”

  我正要继续喊,目光却落在了手里那块带瘟疫的黏液上。这么对她不公平。我深吸一口气,憋在心里,然后闭上眼睛:“对不起。” 我强迫自己说出这两个字,明明还有更多话想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艾琳点了点头:“我懂。”

  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孩 —— 她太 “正常” 了,正常得不像这里的人。可什么样的青少年,能对眼前的处境完全无动于衷呢?

  或许她能把秘诀告诉我:“你怎么能 ——”

  “奥维,”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到这儿来一下。”

  是弗龙德家族的队长 —— 负责这个深坑的人。他黝黑的皮肤上布满了紧绷的疤痕,据说他是弗龙德家族唯一活着回来的弑神者。他的名字又长又难念,全是 “阿奇” 之类的音,所以我干脆叫他莱克。只有他不介意我这么叫。

  “呃,好的,长官。” 我标准地敬了个礼。皮勒和那个阿斯什么的都是彻头彻尾的混蛋,可我实在没法讨厌莱克。

  莱克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抱歉,奥维,不过现在你最好离我远点。你…… 身上有点不干净。”

  我闷哼一声表示同意,假装这句话没让我难过。

  他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我直说了吧,炸药没反应。”

  我的心一沉:“你在开玩笑吧。”

  “我没开玩笑。”

  “那备用的呢?”

  “现在没法派人去拿。地面上的虫子离得太近,天上的又到处乱飞。”

  我们的备用炸药被认为放在附近有操作风险 —— 是弗农和陈婆婆一起做的,“街区” 里没几个人信得过这俩人的组合。之前几批炸药还炸得很惨烈,现在更是没人敢信了。

  莱克虽然是在问我,但其实没必要 —— 我的任务就是后勤支援,这种情况我早就演练过。我帅气地敬了个礼,爬上墙就出发了。

  炸药储备放在将近两百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之前还争论了很久,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就算炸了,也不会伤到任何屏障。

  没有那群饿狼似的虫子跟着,这段路走得异常顺利。我冲到那间土坯房前,推门进去,抓起一个鼓囊囊的麻袋 —— 里面几乎全是用来缓冲的布 —— 摇摇晃晃地回到街上。这时我才意识到,这段路未免也太顺了。

  三只寄生虫嗡嗡地从天上飞下来,发出刺耳的叫声。第一只被我躲开,撞在了身后的房子上;第二只被我滚着躲开,我护住包裹,希望这样就够了;第三只被我挥手打飞。可倒霉的是,就在这时,第一只虫子撞在了我的背上,把我举到了好几英尺高的空中。这一击撞得我的胳膊肘生疼,手指也开始抽搐。我的手一松,包裹掉了下去。所谓的狐狸之血反应,也不过如此。

  麻袋下落的速度似乎很慢。我在空中扭着脖子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一切都会没事。然后一只虫子撞了上去,接着就炸了。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世界陷入一片死寂。我看到灰尘在头顶盘旋,心里还在想:“杜雷怎么能让所有东西都朝它飞去呢?” 紧接着,我整个人朝下摔去,先是撞在屋顶的角落,然后朝着街道坠落。我伸出胳膊,其中一只却像湿纸一样向后弯折。

  剧痛瞬间袭来。

  现实被压缩成三部分:胳膊和后背传来的剧痛;看到自己的胳膊弯向错误方向的恐惧;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一切的沉重。我的喉咙很疼,突然发现 —— 虽然什么都听不见,我却还在尖叫。

  我一边号叫,一边踉跄着站起来,想把 padded 衬衫脱掉,一动胳膊,就感觉到骨头在摩擦。我扯掉后背上的几块皮,叫声变得更大了。最后我把衬衫扔在地上 —— 它着火了。我试图把盾牌从断胳膊上解下来,胳膊向后弯折,盾牌掉在地上。我赶紧移开目光,可那画面却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视网膜上:我的身体,变得畸形了。

  所有事都错得一塌糊涂。我的身体、我的意识、这无尽的痛苦。我会死在这里吗?被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飞虫干掉,被一只真正的寄生虫杀死?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我死了又会怎样呢?我所做的一切,本质上都是 “掠夺”:占用妈妈的时间,偷别人的东西,找埃斯法利亚家族的麻烦,夺走巴布的生命。而现在,我终于毁掉了拯救 “街区” 的最后机会。

  要是当初没喝阿夫里的血,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第一次看到那尊神明时,我就知道它和承诺的不一样 —— 一团沸腾的彩色黑暗,上百万只彩色的眼睛,上千张狂吠的嘴,在疯狂中显得无比 “辉煌”,浑身是血,伤口无数。它的目光锁定了我,有那么一瞬间,理智战胜了疯狂。

  它说:“你会认识他们,你会记住他们,然后你会回到我们身边,回到他们身边。” 在所有我认识的人的注视下,我吞噬了它的 essence。

  我醒来时,神明不见了,父母也不见了。大多数孩子都没撑过适应期就死了,我挑了两个还活着的,开始往前走。我看到一只怪物杀了我的父母,几天后,我又看到了她(妈妈)。我知道妈妈会想杀了这两个婴儿,于是我撒谎了。我给双胞胎起了名字,因为我不知道他们原本的名字,还假装我们是从某个洞穴里来的。

  我假装我们三个的血管里,没有神明在流淌。

  从六岁起,我就一直在维持这个谎言,直到我多管闲事,捅了马蜂窝。

  我一边呜咽,一边号啕大哭。

  最后,我爬起来,继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