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烛影太行-《烽火刀锋》

  周保中引爆手雷的巨响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密林深处久久回荡。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泥土、碎木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吹得众人踉跄后退。陈默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被烈焰和浓烟吞噬的区域,冰冷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牙关紧咬,腮帮绷出坚硬的棱角。 “走!” 他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像一柄淬火的刀劈开凝固的空气。没有时间悲痛,牺牲的代价必须换来生者的突围! 队伍如同受伤的狼群,在陈默函的带领下,一头扎进更幽深、更茂密的原始针叶林。陈铁柱背着赵大山,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后背的伤口在汗水的浸润下火辣辣地疼,与赵大山伤口渗出的脓血黏腻地交融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许明夏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那纤细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要将自己微薄的力量全部灌注给他。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焦灼而坚定的光,死死盯着前方吴世安的背影。 “沙沙…沙沙…”

  脚步声在寂静的林间异常刺耳。吴世安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看似稳健,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促。他手中的盒子炮(驳壳枪)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始终紧扣在扳机护圈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浓重黑暗包裹的树影。偶尔,他会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然后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老吴,”陈默函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安全点还有多远?大山同志的情况…撑不了太久。”他拖着伤腿,尽量跟上队伍,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似乎要剖开吴世安平静外表下的所有伪装。 吴世安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焦灼:“快了!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老陈,再坚持一下!敌人随时可能追上来,停下来就是死路一条!”他催促着,脚步反而加快了几分。 陈铁柱咬着牙,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滚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他强忍着,将赵大山向上颠了颠。赵大山沉重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滚烫而微弱。苏婉婷和林薇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林薇手臂上包扎的白布再次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终于,队伍艰难地攀上了那道陡峭的山梁。山风骤然猛烈,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被积雪覆盖的山坳,月光勉强照亮了雪地,反射出清冷的微光。山坳的尽头,隐约可见几块巨大的、堆叠在一起的黑色岩石,如同蹲伏的巨兽。 “到了!就在那石头后面!”吴世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指着巨石的方向,脚步更快了,几乎是小跑着冲下山坡,向那几块巨石奔去。 陈默函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开阔的山坳,月光下的雪地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遮蔽物。那几块巨石形成的缝隙,看起来确实像是个隐蔽的藏身之处,但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太安静了。连风声似乎都在这里停滞了。 “等等!”陈默函厉声喝道,猛地停下脚步,抬手拦住了就要跟着冲下去的陈铁柱和许明夏。 然而,就在他出声的瞬间——

  “砰!砰!砰!”

  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带着凄厉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山坳两侧的密林中腾空而起!如同三只血红的眼睛,瞬间撕裂了山坳的黑暗,将整个开阔地照得一片惨红! “中埋伏了!散开!”陈默函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 晚了!

  “哒哒哒哒——!”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从两侧的山林中骤然响起!机枪的火舌疯狂喷吐,步枪子弹如同飞蝗般泼洒而来!灼热的弹头打在雪地上,溅起无数血沫和泥土! 走在最前面的吴世安,在信号弹升空的瞬间,身体猛地向前一扑,以一个极其狼狈却异常迅捷的翻滚,躲到了最近的一块巨石后面!动作之快,根本不像一个疲惫带路的人! “噗嗤!”

  “呃啊!”

  两声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跟在吴世安身后不远处的两名抗联战士,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柱子!趴下!”许明夏尖叫着,用尽全力将陈铁柱扑倒在地!陈铁柱反应极快,在倒地的瞬间,身体猛地一转,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死死护住背上的赵大山和身前的许明夏!子弹“噗噗噗”地打在他身侧的雪地里,溅起的泥土和冰渣打在他的脸上! “老李!掩护!”陈默函拖着伤腿,翻滚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手中的南部手枪瞬间开火,精准地点射压制着一个机枪火力点!李锡勇也怒吼着,端起波波沙冲锋枪,朝着枪火最密集的方向疯狂扫射,试图压制敌人的火力! “往巨石撤!快!”陈默函嘶吼着,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在岩石上留下火星! 混乱中,苏婉婷和林薇连滚爬爬地冲向吴世安藏身的那块巨石。陈铁柱也挣扎着爬起,一手护着背后的赵大山,一手拉着许明夏,弯着腰,在密集的弹雨中跌跌撞撞地向巨石冲去!子弹在耳边呼啸,死亡的冰冷气息紧紧缠绕。 终于,几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巨石形成的狭窄缝隙。这里相对安全,但也仅能容纳几个人。外面枪声依旧激烈,抗联战士和警卫员们依托山梁的地形,与埋伏的日军展开了殊死对峙。 “吴科长!怎么回事?敌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路线?!”林薇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喘息,手臂的伤口剧痛让她脸色煞白,她惊恐地质问躲在另一侧的吴世安。 吴世安背靠着岩石,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汗水,声音带着“颤抖”:“不…不知道啊!可能是…可能是敌人追踪高手…或者…或者我们路上留下了痕迹…” 他的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右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布包。 陈铁柱将赵大山小心地放下,让他靠在石壁上。赵大山在剧烈的颠簸和枪声中再次陷入昏迷,呼吸微弱。许明夏立刻蹲下查看他的伤口,绷带已经完全被血和脓浸透。她焦急地摸索着身上,想找干净的布条。 “没…没时间了!”吴世安突然急促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紧张,“敌人火力太猛!这里守不住!必须立刻分散突围!老陈!胶卷!把胶卷给我!我带一部分人往东吸引敌人!你们带着伤员往西撤!” 他猛地朝陈默函伸出手,眼神死死盯着陈默函怀里那个装着“鹤舞”绝密胶卷的金属筒,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急迫! 分散突围?吸引火力?

  陈默函冰冷的眼神如同万年寒冰,瞬间洞穿了吴世安拙劣的表演!所有的疑点瞬间串联——他带路时的急促、对大山伤势的漠然、对安全点位置的笃定、以及这恰到好处的埋伏!还有此刻,对这胶卷近乎疯狂的索要! “吴世安。”陈默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淬了冰的刀锋,一字一句清晰地切割着缝隙里紧绷的空气,“信号弹升起时,你躲得可真快。像预先知道一样。” 吴世安脸上的“惊惶”瞬间凝固,随即扭曲成一种被戳穿的狰狞!“你…你胡说什么!快把胶卷给我!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盒子炮,枪口微微颤抖地指向陈默函!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那个布包在动作间掀开了一角,露出的赫然是一把刀柄缠着金线、装饰极其精美奢华的日本将官短刀! “烛龙!”许明夏失声惊呼,瞬间明白了!郑守业临死前泄露的,代号“烛龙”的太行山内部高级叛徒,竟然是负责保卫工作的科长吴世安!那把刀,就是他与武田雅人勾结的铁证!他利用带路之便,早已将队伍引入了日军的死亡陷阱! “狗汉奸!”李锡勇目眦欲裂,怒吼着就要调转枪口! “砰!”

  吴世安手中的盒子炮抢先开火!子弹擦着李铁柱的肩膀飞过,打在石壁上,火星四溅!他趁着众人躲避的瞬间,如同疯狗般扑向陈默函,目标直指他怀里的金属筒! “柱子!胶卷!”陈默函厉喝一声,身体猛地向侧后闪避,同时将手中的金属筒奋力抛向陈铁柱! 陈铁柱反应神速,一把接住飞来的胶卷筒! “拿来!”吴世安见抢夺陈默函不成,眼中凶光毕露,枪口瞬间转向陈铁柱!手指扣向扳机!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噗!”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

  吴世安的身体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柄寒光闪闪、刃口还带着草药碎屑的匕首,精准地贯穿了他持枪的手腕!匕首的刀柄,正握在许明夏那只纤细却稳如磐石的手中! 剧痛让吴世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盒子炮脱手掉落! “明夏!”陈铁柱又惊又喜。

  “干得好!”李锡勇怒吼一声,枪口瞬间锁定吴世安! 然而,吴世安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绝望,他猛地用另一只手掏出一个圆筒状物体,狠狠砸向地面! “毒气弹!”陈默函瞳孔骤缩,厉声警告! 嗤——!

  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甜腻气息的黄绿色烟雾瞬间从破裂的圆筒中喷涌而出,迅速在狭窄的石缝中弥漫开来! “咳咳咳!”众人猝不及防,瞬间被毒气笼罩!眼睛刺痛,喉咙如同被火灼烧!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席卷而来! “快出去!”陈默函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嘶吼着! 混乱中,陈铁柱一手死死攥着胶卷筒,一手想去拉地上的赵大山。许明夏则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摸索着想靠近陈铁柱。李锡勇对着烟雾中吴世安模糊的身影疯狂扫射,但目标已经借着毒烟的掩护,踉跄着冲出了石缝,消失在混乱的枪林弹雨中! “柱子!明夏!跟我冲出去!”李锡勇一边猛烈咳嗽,一边对着烟雾中的人影大吼,同时对着外面压制火力疯狂扫射,试图撕开一道口子。 陈铁柱感到意识在毒气的侵蚀下开始模糊,他凭着本能,弯腰想去背起地上的赵大山。但就在他低头的瞬间,透过弥漫的黄绿色烟雾,他看到许明夏踉跄着向他靠近,脸上满是痛苦,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依赖。他也看到了她脚下,那本一直被她紧握、此刻却掉落在雪地上的《海燕》诗集。书页散开,其中一页被血迹浸透的空白处,竟用炭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他熟悉的、笨拙却真挚的字迹——那是他偷偷写下的、未曾有机会念给她听的、最朴素的心里话!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不能丢下大山!更不能让明夏和胶卷落入敌手! “明夏!接着!”陈铁柱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将手中冰冷的胶卷筒猛地塞进许明夏茫然伸出的手中!同时,他猛地将掉落的诗集捡起,胡乱地塞进怀里最深处! “柱子!你要干什么?!”许明夏惊恐地看着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陈铁柱没有回答,他猛地转身,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死死堵住了石缝出口!他面对着外面密集的弹雨和弥漫的毒烟,像一座沉默的山岳! “走啊!”他对着烟雾中李锡勇和陈默函的方向嘶吼,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充满了决绝,“带她们走!保护好胶卷!走——!” “柱子——!!!”许明夏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想冲过去,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住! 是陈默函!他不知何时冲到了她身边,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她的胳膊!他脸上也沾满了毒烟熏出的泪痕,但眼神却锐利得如同穿透迷雾的寒星!他看了一眼用身体堵住出口、在弹雨中如同标枪般挺立的陈铁柱,又看了一眼许明夏手中紧握的胶卷筒,最后目光落在昏迷的赵大山身上。 “走!”陈默函的声音如同钢铁摩擦,不容置疑!他猛地拽起许明夏,同时对李锡勇吼道:“老李!背上大山!跟我冲!” 李锡勇虎目含泪,怒吼一声,冒着弹雨扑过去,一把将赵大山扛在肩上!陈默函则死死抓住挣扎哭喊的许明夏,拖着伤腿,在弥漫的毒烟和呼啸的子弹中,朝着李锡勇用火力撕开的、通往西侧山林的一个短暂缺口,亡命冲去! 许明夏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陈铁柱在火光和毒烟中屹立不倒的背影,是子弹打在他身边溅起的泥土和血花,是他微微侧过头,在混乱与死亡中,投来的那一道平静、温和、带着无限眷恋与诀别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柱子——!!!” 她的哭喊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 冰冷的胶卷筒硌得她掌心生疼,也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来自陈铁柱的温度。她不再挣扎,任由陈默函拖拽着,麻木地、踉跄地冲进西侧更加浓密黑暗的山林。身后,那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屏障方向,枪声、爆炸声、日语的吼叫声混杂在一起,越来越远,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彻底吞没。 只有怀中那本染血的《海燕》,如同心脏般,在奔跑中沉重地撞击着她的肋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