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黑龙喋血-《烽火刀锋》

  报务员手中那份加急电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许明夏指尖生疼。“请求执行‘断流’!” 的字样如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能听到南湾水库守备连将士绝望的呐喊和下游数十万生灵无声的哭泣。狼牙岭的轮廓已在晨雾中显现,生的希望近在咫尺,可身后数百里外那座水库,却正在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彭总…”许明夏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将电报递给刚刚从指挥车上下来的左权副参谋长。左权的目光扫过电文,冷峻的面容瞬间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言语,只是重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动作仿佛承载着太行山的重量。他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彭总所在的指挥车。那道滴血的命令,将由他们亲手发出。 马车继续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前行,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许明夏强迫自己收回望向指挥车方向的目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驱散巨大的悲愤和无助。她低下头,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入膝头那张南湾水库的地图,目光死死锁定在“黑龙潭”三个字上。 水下容器!磁性引信!无法拆除!

  这几乎是死局!除非…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冰冷的电流划过她的脑海!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锐利得吓人! “立刻给南湾守备连回电!”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斩钉截铁,“停止执行‘断流’!重复,停止执行!命令:挑选水性最好、最熟悉水下环境的战士,组成敢死队!准备短柄钢钎、粗绳索、强磁铁!任务目标:用绳索和磁铁远程吸附、拖拽水底容器!将其拖离主水道,拉向岸边浅滩或峭壁死角!引爆!绝不能让毒水污染主库区!告诉他们,这是唯一的希望!执行!” 命令通过电台发出。车厢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用血肉之躯,去拖拽深水中的死亡炸弹!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许干事…这…”报务员的声音带着不忍和疑虑。 “执行命令!”许明夏的声音冰冷如铁,眼中却有泪光闪动。她知道这残酷,但炸毁主闸,淹没下游万顷良田和村庄,同样是不可承受之痛!这是绝望中搏出的唯一一线生机!她只能祈祷,祈祷那些勇敢的战士,能创造奇迹!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如同巨龙在深渊中咆哮的巨响,隔着重重山峦,隐隐从西南方向传来!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南湾水库方向!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守备连执行了她的命令?还是…毒弹已经被引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电台保持着令人心焦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滴滴滴…滴滴滴…”

  电台突然发出急促的接收信号!

  报务员飞快抄码、翻译,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又涌上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红晕!他颤抖着将译电稿递给许明夏: “…敢死队成功拖曳三号容器至西岸浅滩!引爆!毒剂泄漏已控制在小范围!主库区暂安!但水下仍有至少两个容器未被发现!磁性引信灵敏,无法靠近!日军110师团主力已突破外围二道防线!正猛攻主闸阵地!敢死队…伤亡惨重…请求…请求…” 电文戛然而止,最后的省略号如同泣血。

  成功了!但也仅仅成功了一部分!代价是敢死队员的鲜血和生命!还有两颗毒弹如同定时炸弹,深藏水底!而日军主力,已经兵临闸下!时间,所剩无几! 许明夏紧紧攥着电文,指节发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主库区暂时安全,就是最大的利好!剩下的两颗…必须找到!必须!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地图上黑龙潭复杂的支流水系。突然,她的指尖停顿在标注为“老龙口”的一处极其狭窄、两侧皆为悬崖峭壁的河道入口上!水流至此异常湍急,形成巨大的漩涡回流! “这里!”许明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近乎直觉的肯定,“最有可能!漩涡回流区底部,是隐藏缓释容器最理想的位置!水流冲击会掩盖容器痕迹,强大的水压和乱流让任何潜水靠近都九死一生!立刻将这个推测坐标发给守备连!让他们重点排查老龙口涡流区!” 命令再次发出。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就算知道位置,面对湍急的漩涡和水下的炸弹,守备连幸存的、疲惫不堪的战士们,还有能力去挑战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吗? 南湾水库,西岸浅滩。

  刺鼻的化学品恶臭混合着硝烟和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外围,被临时圈起的警戒线内,粘稠的、泛着诡异荧光的黄绿色液体正被战士们用厚厚的石灰和沙土疯狂掩埋。几十名参与行动的敢死队员,此刻只剩下七八个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身上带着或轻或重伤的战士,瘫倒在冰冷的岸边,剧烈喘息着。他们的队长——一个左臂被炸断、用布条草草包扎的黝黑汉子,望着深不见底的墨绿色库水和远处闸口方向激烈的枪炮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悲怆与不甘。 水下还有毒弹!主闸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步话机里传来了许明夏关于“老龙口涡流区”的精准推测坐标! 断臂队长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失血过多而眼前一黑,踉跄着差点栽倒。 “队长!你不能去了!”旁边的战士哭着按住他。 “滚开!”队长嘶哑地低吼,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步话机,“总部的情报同志指明了方向!老子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他目光扫过岸边仅存的几个还能动的战士,“谁…谁还能下水?!” 岸上一片死寂。剩余的战士要么伤势过重,要么体力透支,更重要的是水下吸附拖拽法已经暴露,日军很可能在剩下的容器周围布设了更凶险的陷阱或触发装置!再下水,等同于自杀! 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俺去!”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山岳般沉稳力量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人群后方响起! 所有人惊愕地回头!

  只见一辆由两匹骡子拉着的、堆满弹药箱的板车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他浑身缠满被血水浸透的绷带,脸色灰败如纸,左肩和胸腹的伤口在动作下再次渗血,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波涛汹涌的黑龙潭方向! 是陈铁柱!

  他竟然追着转移队伍,从总部医疗队一路颠簸到了这南湾水库战场边缘! “柱子?!你不要命了!”卫生员失声惊呼,扑上去想按住他。 “滚蛋!”陈铁柱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卫生员!他单臂撑着担架边缘,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滚落,竟硬生生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担架上挪了下来,双脚重重踏在冰冷的岸边泥地上!剧痛让他身体剧烈摇晃,但他如同扎根的山岩,硬生生挺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震惊的众人,死死锁定在断臂队长身上:“给俺家伙!绳子!磁铁!俺…水性好!” “柱子兄弟!你伤得太重了!下水就是送死!”断臂队长看着陈铁柱身上那恐怖的伤口和灰败的脸色,急得直跺脚。 “少废话!”陈铁柱的眼神凶悍得如同濒死的猛虎,一步步踉跄却无比坚定地走向岸边堆放装备的地方,“毒弹不除,下游死的人更多!俺这条贱命,值了!” 他俯身,用没受伤的右手抓起一捆粗麻绳和一块脸盆大小的马蹄形强磁铁,掂量了一下,又捡起一把短柄钢钎插在腰间。动作牵动伤口,鲜血瞬间渗透绷带,他却浑然不觉。 “俺跟你去!”一个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响起。是卫生队里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水性极好的小战士水生,他紧紧攥着拳头,小脸绷得通红,“俺家就在下游清河村!俺爹娘…都在那!” 他的眼中燃烧着复仇和守护的火焰。 陈铁柱看了水生一眼,没有劝阻,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跟上!别拖后腿!” 两人不再理会任何阻拦,艰难却飞快地奔向停靠在浅滩的一条小木船。陈铁柱用尽最后力气将磁铁和绳索扔上船,单手抓住船船舷翻身滚了进去,伤口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水生紧随其后,奋力划桨,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黑龙潭方向那如同怪兽巨口般吞噬着湍急水流的老龙口涡流区冲去! 岸边,所有还能站立的战士都红了眼眶,默默地、庄严地举起右手,向着那条驶向死亡旋涡的小船,敬着最后的军礼。 狼牙岭山道上,转移队伍暂时停下休整。

  指挥车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电台里断断续续传来南湾水库闸口阵地告急的呼叫和惨烈的爆炸声。彭总站在车外,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凝望着西南方翻涌的硝烟。左权副参谋长拿着最新译典,脸色从未如此严峻。 许明夏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怀抱着电台接收器,耳机死死扣在耳朵上。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黑龙潭方向,系在那条驶向深渊的小船上。突然,电台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充斥着强烈水流噪音的呼叫: “…铁柱…呼叫…发现…容器…坐标…确认…老龙口…涡心…吸附…成功…拖拽…阻力…太大…有…有…绊索…触发…倒计时…启动!重复…倒计时…启动!!” 是水生声嘶力竭、带着巨大惊恐的呼喊!电流噪音中,隐约还能听到陈铁柱野兽般的咆哮和剧烈的水花翻腾声! 许明夏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的喉咙!绊索!倒计时启动!柱子和水生在水下,拖着随时会爆炸的毒弹! “柱子——!!”许明夏的哭喊冲破了喉咙!她不顾一切地对着话筒嘶吼:“丢掉!丢掉容器!快上来!快啊!”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浸湿了怀中的电台和那本染血的《海燕》。 然而,耳机里只剩下一片刺耳的电流噪音和越来越微弱的水花翻腾声…最后归于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寂! “不——!”许明夏眼前一黑,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她死死抓着电台,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呼喊,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指挥车旁,彭总和左权也听到了电台里的最后呼叫。彭总猛地闭上了眼睛,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左权副参谋长重重一拳砸在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更加沉闷、更加深邃、如同大地心脏被撕裂般的恐怖巨响,隔着遥远的距离,从黑龙潭方向滚滚而来!脚下的山峦都在微微震颤!一股巨大的黑色水柱夹杂着浑浊的泥沙和杂物,在南湾水库上游的峡谷中冲天而起,形成一朵缓缓升腾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墨色蘑菇云! 爆炸!毒弹在水下被引爆了! 许明夏瘫倒在车厢里,如同被抽走了灵魂。怀中的电台滑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她的世界只剩下那冲天的黑色水柱和陈铁柱最后那声模糊的咆哮。巨大的悲伤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吞没。柱子…没了… “明夏姐!明夏姐!”旁边的参谋和女战士哭着摇晃她。

  许明夏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泪水无声地流淌。她颤抖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紧紧攥住了怀中那本《海燕》。封面上,陈铁柱干涸的血迹,此刻变得无比滚烫。 就在这时!

  “滴滴滴…滴滴滴…”

  滑落在车厢地板上的电台接收器,突然再次发出了微弱的接收信号! 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明夏空洞的眼神猛地聚焦!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疯了一样扑向电台,抓起耳机死死扣在耳朵上! 耳机里,不再是水生的声音,而是陈铁柱那熟悉的、极度疲惫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嘶哑嗓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不可思议的狂野和蛮横: “…咳…咳咳…明…夏…俺…活着…毒弹…在…峭壁…死角…爆了…闷在水底…毒水…冲不出去…主库…保住了!咳咳…水生…腿炸断了…俺拖着他…在…在岸边…石头缝…等着…给老子…派船…接…人…” 信号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和水声。 活着!他还活着!毒弹在死角引爆!主库保住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许明夏心中冻结的冰川!她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却汹涌得更加厉害!她几乎是扑到发报键前,手指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敲下电文:

  “南湾守备连!立刻派船!以最快速度!去老龙口西岸峭壁下接人!陈铁柱和水生!他们还活着!重复!他们还活着!”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传遍!指挥车旁,彭总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左权副参谋长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许明夏脸上的狂喜尚未褪去,她的目光却猛地凝固在电台旁边——那是刚刚从散乱文件中滑落出来的一张纸片,似乎是之前从“樱花风暴”文件某个夹层中掉出的,上面只有两行极其潦草、似乎是用血写就的日文: “富士雪烬,龙脊犹存。残瓣归樱,终噬其心。” 下方,画着一个极其诡异的图案——一朵完整的樱花,但其中心的花蕊部分,却被一滴墨黑的泪水形状覆盖! 这…不是武田的笔迹!这墨黑的泪滴…

  许明夏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一股比水下毒弹更加阴冷、更加不祥的预感,如同深渊的寒气,瞬间顺着她的脊椎爬满了全身!武田雅人…他最后的、最致命的杀招…难道才刚刚开始?这“残瓣归樱”…这黑色的泪滴…究竟预示着怎样更恐怖的灾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