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陪都暗涌-《烽火刀锋》

  重庆,1940年夏末。连日的轰炸将山城撕扯得千疮百孔,嘉陵江与长江浑浊的江水呜咽着流过断壁残垣。未散尽的硝烟混合着湿润的雾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连喘息都带着灼痛和灰烬的味道。南山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只余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脚下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

  崎岖湿滑的盘山小道上,一支沉默的队伍艰难前行。担架上,陈铁柱双目紧闭,脸色在颠簸中愈发灰败,左肩和后背厚厚的绷带下,依旧有刺目的暗红在缓慢洇开。许明夏紧跟在担架旁,一只手始终轻轻搭在担架边缘,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一丝痛楚。她的脸颊瘦削,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警惕地扫视着雾气弥漫的山林。水生抱着那个用油布和麻袋层层包裹的金属样本箱,如同抱着易碎的珍宝,小小的身体紧绷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

  走在最前方引路的陈默函,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早已被汗水和泥泞浸透,步履却依旧沉稳。他手中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杖,时不时停下,锐利的目光穿透薄雾,观察着山路两侧的地形和远处山城的动静。偶尔有敌机沉闷的轰鸣从云层深处滚过,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贴山壁。

  “停!”陈默函突然低喝一声,举起手杖。队伍瞬间静止,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担架咯吱的声音。

  他侧耳倾听片刻,眉头紧锁,指向下方雾气稍薄处隐约可见的一片狼藉街区:“绕路。下面有日军侦察气球活动,不能暴露行踪。”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许明夏默默点头,目光落在陈默函略显蹒跚的右腿上——那是去年冬天,为了掩护她和陈铁柱从日军化学武器小队围剿中突围,他硬生生用身体挡住飞溅的腐蚀液留下的旧伤。此刻,旧伤在湿冷山路的跋涉下显然也在隐隐作痛,但他挺拔的脊背没有一丝弯曲。

  队伍转向更陡峭隐蔽的小径。陈铁柱在颠簸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许明夏立刻俯身,用沾湿的布巾小心擦拭他干裂的嘴唇,低声道:“柱子,坚持住,快到了。”她的声音轻而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安抚。

  陈铁柱似乎听到了,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那只完好的右手下意识地动了动,摸索着,最终轻轻抓住了许明夏按在担架边缘的手腕。他的手掌滚烫粗糙,虚弱无力,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本能依赖。许明夏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只是反手用指尖在他手背上极轻地按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水生在一旁看着,紧紧抱住了怀里的箱子。

  陈默函回头瞥见这一幕,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加快步伐,沉声道:“再翻过前面那个垭口,就能看到南山研究所的警戒区了。大家打起精神!”

  希望仿佛近在咫尺。然而,就在队伍即将翻越垭口,前方山坳里一片相对平整、作为临时安置点的废墟广场映入眼帘时,异变陡生!

  “站住!干什么的?!”一声冷硬的喝问如同鞭子般抽碎了山间的寂静!

  十几名身穿黑色中山装、头戴同色礼帽的精悍男子,如同鬼魅般从广场边缘几处断墙残垣后闪出,迅速散开,呈半包围态势拦住了去路!包围态势拦住了去路!他们动作干练,眼神锐利如鹰,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携带武器的好手。为首一人,三十多岁,面容冷峻,鹰钩鼻,薄嘴唇,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在陈默函、担架上的陈铁柱,尤其是水生怀中那个包裹严实的箱子上来回扫视。

  是军统的人!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担架被迅速放下,水生像受惊的小兽般猛地后退一步,将箱子死死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来人。许明夏下意识地侧身,将担架上的陈铁柱挡在身后,右手悄然摸向腰间隐藏的短匕。陈默函脚步微顿,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深沉的戒备取代,他拄着木杖,缓缓上前一步,迎上那鹰钩鼻冰冷的目光。

  “我们是南岸伤兵转运队的,护送重伤员去后方医院。”陈默函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沙哑,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递出一份皱巴巴、盖着“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印章的通行证件。他刻意强调了“重伤员”和“后方医院”。

  鹰钩鼻——军统重庆站行动队队长王天风,看都没看那份证件,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伤兵?转运队?”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水生怀中的箱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逼人的气势:“那这个箱子是什么?!打开检查!”

  随着他的话音,两名黑衣手下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眼神不善地盯着水生。

  水生的小脸瞬间煞白,抱着箱子的手臂勒得更紧,不由自主地看向许明夏和陈默函。

  “长官,这是伤员的随身医疗用品和重要私人物品,不便开启。”陈默函不卑不亢,身体微微移动,巧妙地挡住了王天风直射箱子的视线,“伤员伤势危重,急需救治,还请行个方便。”

  “医疗用品?私人物品?”王天风冷笑一声,目光如毒蛇般在陈默函脸上逡巡,又扫过担架上昏迷不醒的陈铁柱和护在他身前的许明夏,最后再次锁定箱子,语气咄箱子,语气咄咄逼人:“什么时候第十八集团军的伤兵,需要动用如此严密的防护运送‘私人物品’了?我看是通敌资敌的违禁品吧!给我拿下箱子!仔细检查!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两名黑衣手下厉声应道,猛地扑向水生!

  “谁敢!”一声炸雷般的低吼骤然响起!

  担架上的陈铁柱竟在此时强行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仅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用那只完好的右臂猛地撑起上半身,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重伤雄狮,死死盯住扑来的军统特务!那眼神里的杀气和决绝,竟让两个训练有素的特务动作都为之一滞!

  许明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能听到陈铁柱伤口崩裂的声音!她一步跨出,完全挡在陈铁柱身前,直面王天风和他手下黑洞洞的枪口(有人已经拔枪),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住手!这位是陈默函先生!是军事委员会战时技术顾问!你们无权检查他的物品!”

  “军事委员会顾问?”王天风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他显然并不完全相信,或者说,他得到的指令或许就是要找麻烦。“证件!”

  陈默函似乎早有准备,神色不变,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深蓝色、烫金国徽的小本子,平静地递了过去。封面上,“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字样清晰可见。

  王天风狐疑地接过,翻开仔细查看。当他看清里面的职务、钢印和签名时,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合上证件,眼神复杂地看了陈默函一眼,又扫过那个被严密保护的箱子,以及担架上虽虚弱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陈铁柱,还有护在他身前、眼神决绝的许明夏。空气中的火药味浓得几乎能点燃。

  “原来是陈顾问。”王天风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但眼底的审视丝毫未减,“职责所在,冒犯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箱子,“兹事体大,还请陈顾问明示,箱中物品究竟为何?要送往何处?王某人也好向上峰交代。”

  陈默函收回证件,神色依旧沉稳,但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王队长,此物关系重大,涉及最高军事机密及防疫要务。奉委员长侍从室密令,必须由我本人亲自护送至南山研究所特定接收点!具体内容,恕难奉告。若王队长执意阻拦,延误了要事,这责任…恐怕你我都担待不起。”

  他将“委员长侍从室密令”和“最高军事机密”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直视着王天风。

  王天风脸色变幻不定。侍从室密令…这个分量太重了!他死死盯着陈默函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但对方的目光如同深潭,波澜不惊。僵持了足有十几秒,他最终缓缓抬手,制止了手下。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既然是侍从室的命令,王某自当放行。陈顾问,请!”他侧身让开道路,但那双阴鸷的眼睛,却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追随着水生怀中的箱子,直到队伍重新抬起担架,消失在通往南山研究所方向的浓雾之中。

  危机暂时解除,但队伍的气氛却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军统的盘查绝不会是终点,更大的风暴或许就在前方。许明夏扶着担架,看着陈铁柱因强撑而再次陷入昏迷、嘴角溢出的血丝,心痛如绞。她接过水生递来的箱子,那份沉重几乎压垮她的手臂。

  陈默函走在最前,眉头紧锁,低声对许明夏道:“军统不会善罢甘休。南山研究所内部,怕是也不平静。到了接收点,一切按预定暗号交接,拿到回执立刻离开,一刻都不要停留!”

  许明夏重重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箱子冰冷的棱角。在交接点昏暗的灯光下,她再次打开了那份从沉箱中获得的绝密文件,目光落在最后几页那些关于“零号母体”异常特性和潜在激活条件的描述上。突然,她的指尖在一行极其潦草的日文批注上停住!那字迹与武田雅人的签名截然不同,显然是后来添加上去的,墨迹更深,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

  “警告:母体对特定精神波长极度敏感…尤其承载强烈复仇执念者…武田雅人…已确认潜入雾都…目标:南山…”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许明夏的血液!她猛地抬头,望向南山研究所那在浓雾和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建筑轮廓,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武田雅人!他竟然真的来了!就在重庆!目标直指南山研究所!他们的直指南山研究所!他们的任务,远未结束!而这场围绕着“零号母体”的致命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篇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