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擦肩而过的纸条-《琉璃碎金》

  文化馆展场的午后,阳光透过高窗斜洒在陈列冷金笺的展柜上,纸面泛起淡青柔光。顾云深蹲在展柜旁,掌心包裹着张小雨的手,引导她感受青檀皮纸的纤维走向:"你看,这纸纹路顺竹节生长,就像腊梅枝条,要顺着性子摸才能体会那份温润。"

  小雨屏息,指尖轻划承载时光的纸页。旁边的法国买家罗伯特正用专业相机捕捉这"传承瞬间"。镜头里,远处老陈正一丝不苟地整理假笺样本,眉头紧锁透着虔诚。

  沈砚辞刚检查完宋代残片展柜的锁扣,转身见顾云深身边围了一圈孩子,每人小心翼翼攥着半湿竹纸。这时老周在休息区招呼:"顾老师,快来歇歇,喝杯新沏的绿茶!"

  顾云深应声欲起,人群中突然挤来一道深灰色身影——那人个子不高,头戴磨损旧草帽,帽檐低压遮面。擦肩而过瞬间,顾云深只觉掌心一触,一个微凉小物件已被塞入。未及看清对方面容,那人已消失在人海尽头。

  顾云深低头,手心静躺一张折成腊梅花苞状的旧竹纸。纸张边缘泛黄,正是早年顾家木工坊常用的手工纸。炭笔字迹仓促:"木工房梁上,藏有景明当年未及取走的残片,我守了三十年,恐'鸠鸟'余党报复,始终不敢露面——若信我,明日辰时,请到徽州老巷木工房来。"

  "怎么了?"沈砚辞敏锐察觉他神色变化,上前握住他的手。掌中纸条犹带一丝凉意。顾云深展开纸条,两人并肩细看。潦草字迹透出紧张,末尾画着独特的小刨子图案,与昨日赵伯提到的"木工房"细节隐隐呼应。

  "会不会是陷阱?"沈砚辞眉头紧拧,修长手指划过"'鸠鸟'余党"几字——墨影虽已落网,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老周端茶过来,瞥见纸条内容神色一沉:"徽州老巷木工房我清楚,就是赵伯当年做工处,荒废多年了,怎会还有人知梁上藏残片?"

  老陈凑近细看刨子图案,低声惊呼:"这样式...是赵伯惯用的'小齿刨'!那种齿口形状我认得,只有他亲手带的徒弟才会这样画!莫非...是赵伯当年那个小徒弟?'鸠鸟'作乱时他才十五岁,事发后躲藏起来再无音讯。"

  顾云深心头一动,想起昨日赵伯遗憾提及:"当年木工房确有个小徒弟,年纪太小,没敢让他参与藏笺..."这记忆与眼前线索串联,他心中豁然:"对!定是那个小徒弟!他被吓坏躲了三十年,如今见我们办展守护传统,才鼓起勇气递这纸条。"他抬头目光灼灼看向沈砚辞,"我们必须去。若有残片,那是爷爷未护住的心血;若是陷阱,正好查清真相,绝不能让'鸠鸟'阴影缠绕传承之路!"

  沈砚辞凝视他坚定眼眸,瞬间决断。他立即联系李警官——虽已过紧急办案期,李警官仍答应调派两名便衣提前在木工房附近隐蔽待命。孩子们察觉气氛异常围拢过来,张小雨紧拉顾云深衣角仰脸道:"顾老师,你们要去冒险吗?我可以带妈妈做的桂花糕!饿了就能吃!"顾云深心头一暖,蹲身轻抚她软发:"小雨乖,我们不是冒险,是去拿爷爷藏的'宝贝'。等回来给你们看新残片,好不好?"

  次日晨雾未散,徽州老巷青石板路湿漉。顾云深和沈砚辞按址找到荒废木工房——沉重木门半掩,门楣上"顾氏木工坊"旧牌褪色斑驳。院中杂草齐腰,唯屋梁上残留当年赵伯推刨的深浅木痕,无声诉说往昔。

  "有人吗?"顾云深轻唤。屋内沉寂片刻,传来窸窣响动。随后,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紧攥旧刨子,从幽暗屋角挪出——正是昨日递纸条的身影!他浑浊目光看清顾云深手中纸条时眼眶泛红,声音颤抖:"你...真是景明先生的孙子?我是赵伯的徒弟阿木...当年才十五岁...赵伯让我躲柴房,我眼睁睁看他爬梯把油布包的木盒塞进梁上暗格...他让我别出声...可我...我当时太害怕了..."

  阿木哽咽难言,饱含三十年深埋的痛苦愧疚。他吃力搬来旧木梯,颤巍巍爬上熟悉屋梁,在积尘梁木摸索片刻,小心从隐蔽凹槽取出厚油布包裹的狭长木盒,郑重递下:"就是它了...赵伯藏的残片...我不敢让它受潮虫蛀,每年偷偷回来看几次...如今见你们办展守护景明先生心血...我才敢...才敢拿出来交给你们..."

  顾云深微颤双手接过沉甸甸木盒。掀盖刹那,陈年木香与纸张气息扑面——盒中静躺五张宋代冷金笺残片!泛着独特淡金光泽的纸面上,清晰可见爷爷当年留下的修复墨痕。沈砚辞警惕环视四周确认无危险,才松口气转向阿木,语带敬意:"阿木师傅,太感谢您了!这些残片对传承无比重要!是爷爷和赵伯用生命守护的证明,是历史的无价见证!"

  阿木目光落熟悉残片上,沉积三十年的情绪如洪水决堤,两行浊泪无声滚落:"当年...'鸠鸟'冲进木工房搜查...我躲柴房木料后...听见他们打赵伯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赵伯疼得闷哼...可我...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冲出去救他...这三十年...心里像压大石...现在...终于把东西交给你们...我这心里...才算稍安..."顾云深看他皱纹纵横的泪脸,心中酸楚敬意涌起,忙递纸巾柔声安慰:"阿木师傅,您没错。那年您才十五岁。能在这秘密下坚持三十年未让它遗失落入恶手,已是难以想象的勇敢忠诚。您做得很好。"

  带木盒回文化馆时,展场刚开门。孩子们如欢快小鸟围拢。张小雨踮脚轻碰盒中残片:"顾老师,这就是顾爷爷藏的宝贝吗?闻起来好香!"老陈小心取残片,用放大镜在灯下细查纸纹、水印和撕裂痕,半晌抬头激动道:"没错!这些残片的水纹路数、纤维走向、冷金光色,都与展柜宋代《纸谱》残卷完全吻合!拼起来能还原更多失传内容!天佑华夏纸艺传承!"

  赵伯在乡下闻讯,当日从几十里外赶来。两位白发老人在展馆后院问渠斋重逢,愣视片刻后如失散半生的兄弟紧紧相拥,老茧手掌用力拍打对方后背,千言万语哽在喉头。"阿木...真是你!"赵伯哽咽老泪纵横,"当年...那伙人走后我躺了半月,再找你...柴房已空...还以为你遭了毒手...没想到你还活着...守着破木工房...守景明先生托付的残片...整整三十年!"阿木泣不成声,只用力点头。赵伯扶他肩,皱纹脸上交织心酸感慨与欣慰:"好了...都好了!残片有了最好归宿,我们...也能向九泉下的景明和敬言交代了...他们可安心了..."

  傍晚闭展钟声悠扬。顾云深和沈砚辞小心将五张承载血泪坚守的宋代残片放入特制樟木箱,与之前残片安放一起。箱盖合拢刹那,似完成一场跨越三十年的沉重约定。老周用院中盛开的腊梅煮了清香腊梅粥。问渠斋暖灯下,阿木和赵伯相对而坐,捧热粥碗低述当年木工房旧事。孩子们在落日余晖中小院追蝶,手中紧攥新绘的腊梅冷金笺,笑声如银铃回荡。

  顾云深轻靠沈砚辞肩头,静观眼前温馨画面——老人低絮,孩子笑闹,空气中腊梅粥香与墨香交织...他清晰感到,昨日擦肩而过塞入掌心的纸条,绝非意外惊扰。它更是"烬中炽焰"的生动印证——阿木三十年孤寂守护如烬中火星;赵伯与阿木劫后重逢是火焰重燃的引信;孩子们眼中对古老技艺的纯真好奇是燃烧的氧气;老陈从怀疑到珍视是添入的薪柴;而他与沈砚辞及所有参与者彼此交付的信任担当是最炽热的焰心。这些微小光热,在守护千年文脉的长路上汇聚交融,终燃成温暖坚韧、驱散历史阴霾的篝火,照亮前路,生生不息。

  "以后,"顾云深声轻如恐惊扰宁静,指尖无意识摩挲樟木箱盖上腊梅浮雕,"我们每年找时间回老巷木工房看看吧。给阿木师傅带新抄青檀皮竹纸,让他看现在手艺;给赵伯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