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急诊室外的徘徊-《琉璃碎金》

  市医院急诊室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每个人的脸色都映照得格外憔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构成医院特有的压抑氛围。走廊尽头不时传来其他病人的低吟和护士匆忙的脚步声,更添了几分焦灼。

  顾云深靠墙站着,双手紧紧攥着沈砚辞换下的深灰色外套。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布料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袖口处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染着青紫的棉絮。她记得这件外套是上个月他们一起去选的,当时沈砚辞还说这颜色耐脏,适合在修复古籍时穿。谁能想到,现在它却成了这场意外的见证。

  "都怪我,刚才在腊梅巷太着急,没注意到沈小子胳膊不对劲......"老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正给李警官打电话,声音里满是懊恼,"他疼得额头直冒冷汗,脸色都发白了,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擦伤......"

  顾云深没有接话,目光死死锁在急诊室那扇紧闭的白色大门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这样就能透过那扇冰冷的铁门,感知到里面的情况。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问渠斋里有说有笑地整理着那份珍贵的清代手稿。沈砚辞想要帮她把手稿放进高高的樟木箱,可就在他抬起胳膊的瞬间,一声压抑的闷哼让她的心猛地揪紧。

  当她卷起他的袖口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整条上臂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皮肤泛着骇人的青紫色,连那些在过往修复工作中留下的旧伤疤都被撑得发红发亮。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就像一张无声的地图,记录着这些年来他为守护她、守护这些珍贵古籍所付出的一切。

  "怎么不早说?"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都在发抖,指尖刚触碰到那片肿胀,就被他轻轻躲开。沈砚辞甚至还强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勉强上扬的弧度让她心疼:"刚才光顾着保护手稿,真的没觉得疼。没事的,你别慌。"

  走廊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在拉长这份难熬的等待。顾云深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过往的点点滴滴——在伦敦那个阴冷的仓库里,他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坠落的石块,后背被擦得鲜血淋漓,却在尘埃弥漫中只留下一句"快走";云台山寺的密室里,他用身体护住那个装着重要文献的楠木盒,胳膊被粗糙的石壁硌出深深的淤青,却在黑暗中低声安抚她"盒子没坏";黄山旧纸厂里,他冒着生命危险从"鹰首"手中抢下炸药遥控器,手腕被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火光映照下,他额角的汗水晶莹闪烁;还有刚才在腊梅巷,他死死攥着面包车的车门,任由冰冷的金属边缘在他的胳膊上划出血痕,却只顾着喊"快上车"。

  原来,他每一次的守护,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这些伤痛就像无声的印记,深深烙印在时光的长河里。

  "小顾,别一直站着了,过来坐会儿吧。"老周已经挂断电话,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瓶身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他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了,"李警官说一会儿就过来看看情况,他还特意让食堂留了热粥,等沈小子出来就能喝上。医生刚才也说了,就是软组织挫伤加上一点骨裂,不算太严重,就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你别太自责了。"

  顾云深接过水瓶,却没有打开。她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定在急诊室的门上,指尖在冰凉的瓶盖上反复摩挲。她想起今天早上沈砚辞出门时,还笑着对她说要陪她一起研究那份清代手稿里的"冷金笺适配技法"。阳光透过问渠斋的窗棂,温柔地洒在他的肩头,他递给她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茶香袅袅;想起在非遗博览会上,他在人群中为她递上需要的工具,眼中的骄傲清晰可见,嘈杂的人声中,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的手艺无人能及";想起他握着那枚传承自爷爷的腊梅纹铜片,认真地说"我们要一起把修复班办起来",铜片在他掌心泛着温润的光泽。

  而现在,他却躺在冰冷的急诊室里,连抬一下手臂都做不到。想到这里,她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喉咙阵阵发紧。

  "其实沈小子早就开始疼了。"老周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深深的叹息,"刚才在回来的车上,我就看见他悄悄用另一只手揉胳膊,却还是强撑着对你说'没事,别担心'。这孩子,跟他父亲当年简直一模一样,护着别人的时候,连自己的疼痛都能忘记,倔强得就像一头牛。"

  顾云深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沈砚辞的外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布料上残留的体温仿佛还在诉说着他的坚强。她想起沈父日记本里那句力透纸背的话:"护顾家,护故儿,需舍己,方得安。"那苍劲的字迹,浸透了岁月的重量——原来这份"舍己"的守护精神,早就深深镌刻在沈家的骨血里。她掏出手机,点亮屏幕,壁纸是两人在非遗博览会上的合影。照片里她高举着荣誉证书,沈砚辞站在她身旁,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笑容明亮得如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身后是彩旗飘扬的展台。那时的他,怎么会想到几个小时后,自己会躺进医院的急诊室,明媚的笑容被苍白的忍耐所取代。

  急诊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走出来:"是骨裂,需要打石膏固定。最近这段时间不能用力,至少要休养一个月。病人现在醒着,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但别待太久,让他多休息。"

  顾云深立刻冲了进去。沈砚辞躺在病床上,左臂已经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脸色还有些苍白,却依然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医生说养一个月就好了。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陪你好好整理那些手稿,也不用去星桥处理那些麻烦的公务了。"白色的床单衬得他更加虚弱。

  "都这样了还笑!"顾云深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石膏的边缘,生怕弄疼了他。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在修复那些脆弱的古籍纸页,"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知道了。"沈砚辞用没受伤的右手握住她的手,掌心依然温暖,指尖微微用力,"刚才在里面,医生问我怎么受的伤,我说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他还夸我勇敢呢。"他顿了顿,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一个东西——是那枚腊梅纹铜片,匆忙之间竟然还带在身上。铜片冰凉,上面的纹路却清晰如初,"这个你先收着,我现在不方便,你替我保管它,也替我保护好自己。"

  顾云深接过铜片,金属的凉意瞬间传遍指尖,心里却泛起一阵暖意。铜片的重量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太多的回忆与承诺。她想起刚才在急诊室外的焦急等待,想起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无声守护,忽然深刻地明白了"暗室微光"的真正含义——它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单方面付出,而是他守护着她,她也渴望守护着他;是他忍着疼痛也要挡在她身前,她也愿意守在病床边,陪伴他度过这段养伤的日子。每一刻的相守,都像是在修复一件珍贵的古籍,需要极致的耐心与温柔。

  这时老周和李警官一起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桶盖的缝隙里还冒着热气:"食堂的粥送来了,沈小子赶紧喝点,好好补补身子。李警官还特意带了些消肿止痛的药,医生说配合着服用会恢复得更快。"老周的声音里满是关切。

  李警官看着沈砚辞手臂上厚厚的石膏,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歉意:"都怪我们工作没做到位,没能把'圣殿之耳'的漏网之鱼一网打尽,连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放心,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一定会确保问渠斋和顾云深的绝对安全,你就安心养伤吧。"

  沈砚辞点了点头,小口喝着老周递过来的热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顾云深。粥的热气在他面前氤氲开一片白雾。顾云深细心地帮他擦了擦嘴角,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等你好了,我们就把修复班正式开起来。你可以用没受伤的右手教大家辨识纹路,我来教修复技法,老周就当我们的助教,好不好?"

  "好。"沈砚辞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星光,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我们还要一起去黄山看看母矿的生长地,回问渠斋煮你最拿手的腊梅粥,再去非遗博览会看看我们展位的照片......"他的生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夜色渐深,急诊室的灯光依旧明亮,却不再让人觉得冰冷。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洒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云深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沈砚辞的手,老周和李警官在一旁轻声讨论着后续的安保安排。保温桶里的粥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她知道,这一个月的养伤日子或许会有些漫长,有些麻烦,但这也让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在彼此身边,一起整理那些珍藏在古籍里的故事,一起守护这些来之不易的文化传承。这就像修复一件破碎的珍贵文物,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持续的温暖。

  急诊室外的走廊已经空无一人,刚才那份焦灼的徘徊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安稳。墙上的时钟依然在"滴答"作响,此刻却显得格外轻柔。顾云深凝视着沈砚辞渐渐入睡的侧脸,他的呼吸平稳而绵长。她轻轻地将那枚腊梅纹铜片放在他的枕边——这枚小小的铜片,曾经守护过爷爷,守护过沈父,如今又在守护着他们。它就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火种,在暗夜中静静燃烧,映照出彼此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感,也映照着那些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暗室微光",为他们照亮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