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耶律渊的从前-《周生如故之南辰时宜》

  禅房的日子过得缓慢而安静。

  沉香燃了一炉又一炉,药味混着草木香漫在空气里,连阳光都像是被拉长了,斜斜地从窗棂爬进来,在青砖地上铺出暖融融的光斑。

  周生辰多数时候在闭目养神,时宜便搬了张矮凳坐在床边,要么替他擦去额角的薄汗,要么就捧着本医书静静翻看。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里,偶尔会插上周生辰低低的声音。

  “这里说的‘牵机蛊’习性,和玄真大师观察的不太一样。”

  他虽躺着,目光却清亮,落在书页上时,带着几分探究。

  时宜便凑过去,指尖点在那行字上。

  “是说它‘畏热’吗?可那天它在滚烫的血里还在动。”

  “嗯。”

  周生辰喉间滚出一声低笑。

  “或许是年头久了,变种了。”

  他说着,视线不经意扫过她的手。

  那日被碎瓷划伤的地方已经结了浅粉色的痂,却还能看出当时的深可见骨。

  他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过那道痂痕,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还疼吗?”

  时宜的手猛地一颤,指尖的书页差点滑落。

  他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却烫得她心尖发颤,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她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

  “早不疼了。”

  周生辰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眼底漾开一层浅淡的笑意,慢慢松开了手。

  窗外的风卷着松涛声飘进来,他忽然说起话来,声音轻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耶律渊的王叔,当年在北狄西部的草原上,建了座隐秘的炼毒窑。”

  时宜抬起头,见他望着帐顶的纹路,眼神沉得像深潭。

  “那里原本住着个叫‘白狼部’的牧民,擅养猎犬,从不与外界纷争。可他为了炼一种能‘控兽’的蛊,抓了全族的人做试验,男人、女人,连刚会走路的孩子都没放过。”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我带兵过去时,整个部族只剩下三个人。窑洞的石壁上,全是抓挠的血痕,地上……”

  他没再说下去,喉结动了动。

  “耶律渊那时候才十二岁,躲在柴房的草堆里,抱着他妹妹的尸体,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时宜的心猛地揪紧,难怪那日耶律渊提起周生辰,语气里既有恨,又有说不清的复杂。

  他大概是知道真相的,只是被仇恨蒙了眼。

  “后来呢?”

  她轻声问。

  “我烧了那座窑,废了他王叔的手,让他再不能炼毒。”

  周生辰的声音很平。

  “耶律渊的父亲,也就是北狄的老可汗,为了平息民愤,将他王叔囚在了雪山,可耶律渊始终觉得,是我毁了他的亲人。”

  时宜忽然明白,他守着西洲,守着这万里河山,守的从来不是权势,而是那些在炼毒窑里消失的生命,是耶律渊怀里冰冷的小小身躯,是每个普通人家想安稳活下去的念头。

  她伸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被面上的手,这一次,换她主动握紧了些。

  “你没有错。”

  周生辰转过头,撞进她清亮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畏惧,只有全然的信任,像黑夜里的一盏灯,稳稳地照在他心上。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这一次,没有松开。

  这样的平静没过几日,便被萧宴带来的消息打破了。

  那天傍晚,萧宴掀开禅房的帘子进来时,僧袍上沾了些草屑,脸色比往日更沉。

  他看了眼床边的时宜,又看向周生辰,声音压得很低。

  “北狄那边,来了些不速之客。”

  周生辰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多少人?”

  “明面上是商队,混在山下的镇上。”

  萧宴走到窗边,撩开一角帘子往外看。

  “但我让长风去探了,其中有五个是北狄皇室的暗卫,腰间都佩着‘狼首’令牌。那是太后亲卫的记号。”

  时宜的心提了起来。

  “他们是来……抢蛊虫的?”

  “多半是。”

  萧宴转过身。

  “玄真大师研究蛊虫时,偶尔会在院子里晒药材,或许被他们看见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已经让护卫在禅房周围加了岗,后山的小路也派人守着了,只是……”

  “只是他们敢在玄真大师的地盘上动手,必是有备而来。”

  周生辰接过话,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手指却在被面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盘算什么。

  “玄真大师的药庐在哪?”

  “在西边的竹林里,离这儿有半柱香的路。”

  萧宴道。

  周生辰点点头。

  “让长风去告诉大师,把装蛊虫的瓷瓶藏好,夜里别点灯。”

  他看向萧宴。

  “你今晚守在药庐附近,我这边……”

  “我守着!”

  时宜立刻接话,生怕他说让自己离开。

  “我不会添乱的。”

  周生辰看着她紧抿的嘴唇,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点了头。

  “别离开禅房半步。”

  夜色像墨汁一样泼下来,将禅房裹得严严实实。

  时宜坐在床边,借着月光能看清周生辰的睡颜。

  他大概是累了,呼吸均匀,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她拿起一件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指尖刚碰到被角,就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转头看向窗户。

  月光下,窗纸上映出个模糊的黑影,正贴着墙壁缓缓移动。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周生辰的手,他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眼神在瞬间清明如镜,对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两人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黑影在窗外来回徘徊了片刻,似乎在确认里面的情况,接着又有几个极轻的脚步声从院墙外传来,像是在交换暗号。

  时宜的心怦怦直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却死死咬着唇没敢出声。

  忽然,西边传来一阵短促的兵刃相接声,紧接着是几声闷哼,然后又归于寂静。

  周生辰的眼神沉了沉。

  “是萧宴那边。”

  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被时宜按住了。

  “你别动!”

  她压低声音,眼里带着急意。

  “萧宴说过,护卫都在,他们能应付。”

  周生辰看着她眼里的担忧,最终还是躺了回去,只是手指依旧紧绷着。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帘子被轻轻掀开,萧宴走了进来,脸上沾了点血迹,眼神却很稳。

  “解决了,抓了两个活口。”

  “问出什么了?”

  周生辰问。

  “是太后派来的。”

  萧宴擦了擦脸上的血。

  “说那蛊虫是北狄的‘圣物’,不能落在外人手里,还说……若是拿不回蛊虫,就把您的人头带回去。”

  他说着,语气里带了点嘲讽。

  “倒是看得起我们。”

  时宜听得后背发凉,原来他们不仅要蛊虫,还要师父的命。

  周生辰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把活口交给玄真大师。”

  萧宴愣了一下。

  “大师?”

  “嗯。”

  周生辰点头。

  “他不是想研究北狄毒术吗?活人总比死蛊有用。”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让大师问问,太后除了想要这只蛊,还在谋划什么。”

  萧宴应了声“是”,转身要走,又被周生辰叫住。

  “让护卫换三班岗,天亮前别松懈。”

  等萧宴走后,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是那安静里多了层看不见的紧绷。

  时宜替周生辰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他的肩膀,才发现他的肌肉一直紧绷着。

  她叹了口气,像哄孩子一样轻声说。

  “都过去了,睡会儿吧。”

  周生辰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这一次,他握得很紧,像是要把她的温度全吸进自己的骨血里。

  “十一。”

  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等回了西洲,我带你去看城外的杏花。”

  时宜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映着月光,映着她的影子,还有些她看不懂,却让她心头发烫的东西。

  她用力点点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好。”

  窗外的沉香还在燃着,噼啪声里,仿佛藏着未完的心事。

  时宜靠在床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忽然觉得,哪怕有再多暗流汹涌,只要能这样守着他,便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