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四方弹劾-《南枝栖锦世》

  北境王城

  狄戎被凌迟于天牢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北境王城,进而扩散至北境各郡县,甚至传入了周边诸国的宫廷市井。

  虽然尚未发布任何正式公告,也无人明确指认凶手,但一种心照不宣的、几乎成为共识的猜测,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听闻此事的人心头。

  除了这位与狄戎有血海深仇、刚刚复位、急需立威的五皇子,还有谁有动机、有能力、有胆量在天牢深处,用如此酷烈的手段处决一位被废皇子。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们压低声音,交换着惊恐又带着兴奋的眼神。

  “听说了吗?二殿下……死得那叫一个惨!”

  “全身都是刀口……血都流干了,天牢的地全都染红了!”

  “还能有谁?那位刚回来的呗……啧啧,真狠啊!”

  “弑兄啊……还是用这种法子……太狠毒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

  ——

  万来客栈

  狄尚一身便服,带着一身寒气,再次踏入蓝芯兰下榻的客栈。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舆论的汹涌恶浪远超他的预料。

  蓝芯兰这把“刀”,不仅割了狄戎的肉,更是在他狄尚的声望上狠狠剜了一刀。

  他需要找到蓝芯兰,质问她为何要用如此酷烈、引人注目的方式,这么做到底是帮他,还是在毁他?!

  他需要她给出一个说法,一个能将这滔天舆论稍稍扭转的说法。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店小二战战兢兢的回话:“蓝姑娘一早就出去了,没说去哪,小的也不敢问……”

  又扑空了……

  狄尚一拳狠狠砸在门框上,心中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玩弄的无力感交织升腾。

  蓝芯兰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永远躲在暗处,吐着信子,操控着局面,却让他这个“合作者”冲在前面承受所有的风暴。

  她到底想干什么?!

  帮他?

  可这分明是把他往暴君、刽子手的深渊里推。

  毁他?

  可狄戎确实死了,她的承诺兑现了,她提出的商业网络计划也正在启动。

  这个女人的心思,如同深渊般难以琢磨。

  狄尚第一次感到,与蓝芯兰合作,或许是他此生最危险、最难以掌控的一步棋。

  ——

  北境王宫,御书房。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几乎要将桌案压垮。每一份都沉重无比,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北境王并未批阅奏折,他只是闭着眼,靠在宽大的龙椅里,一只手疲惫的揉着眉心。

  福公公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这些奏折,内容惊人地一致。

  来自各部院大臣,甚至还有来自一些德高望重半隐退的老臣……如同雪片般飞来,目标直指五皇子狄尚。

  “臣泣血上奏。五皇子狄尚,性情暴戾,手段酷毒。竟于天牢之中,以凌迟之刑虐杀手足兄。此等行径,灭绝人伦,骇人听闻,实乃禽兽不如。若以此等心性登临大宝,北境危矣,万民危矣。”

  “陛下明鉴!二皇子狄戎虽有罪,然罪不至受此非刑。五皇子此举,非为复仇,实乃泄私愤、逞凶威。其心可诛,其行可鄙,断不可付以江山社稷之重!”

  “五皇子流落民间几载,心性已失皇家仁厚。此番归来,戾气深重,睚眦必报。若立其为储,恐非北境之福,反是祸乱之源。望陛下三思,另择贤明!”

  “歹毒至极……”

  “难以治国望陛下为北境千秋计……”

  “严惩不贷……”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将狄尚描绘成一个心狠手辣、灭绝人性、不配为君的暴徒。

  北境王缓缓睁开眼睛,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震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当然知道狄戎的死状,也知道这铺天盖地的弹劾意味着什么。他更清楚,这些奏折背后,有多少是出于真正的“公义”,有多少是狄戎余党的反扑,有多少是骑墙派见风使舵的落井下石,又有多少是对他这个帝王迟迟不立储的试探和逼迫。

  他沉默的扫视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指尖在光滑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的传入福公公耳中:

  “传老五,马上觐见。”

  福公公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躬身:“老奴遵旨!”

  随即无声而迅速的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狄骁一人。

  他重新闭上眼,靠在龙椅上,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和算计都掩藏在那闭目的阴影之下。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

  风暴的中心,狄尚,正被这无形的巨浪推向御前。

  等待他的,是父王的质询,是朝野的攻讦,更是他帝王之路上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在黑暗中挥下三百七十六刀的女子。

  狄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他明白,此刻御书房的召见,是无比凶险的战场。

  舆论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父王的态度将决定这刀是落下还是移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和恐惧都无济于事。他必须面对,必须解释,即使无法说出全部真相,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丝主动。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他偏要在这废墟上站起来。

  舆论的刀再锋利,也斩不断他夺回一切的决心。

  这条染血的路,他只能走下去。

  ——

  “传五皇子狄尚觐见!”

  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穿透厚重的宫门。

  狄尚挺直脊背,迈步踏入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书房。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如同踩在刀尖之上。

  御案后,狄骁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寒潭般深不见底,静静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父子之间,隔着一座由奏折堆砌而成的、无声控诉的高山。

  御书房沉重的殿门在狄尚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将他彻底置于由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构筑的冰冷墓穴之中。

  每一份奏折都散发着无形的恶意,如同冰冷的墓碑压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