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浩瀚长江-《1800年之龙腾四海》

  李大虎站在澳洲远征军统领李珠江身后,十六岁的他第一次看见长江。

  1819年五月,江南的春雨如薄纱般笼在东海之上,灰蒙蒙的水天之间,七十艘战舰破浪而行,雪白的风帆高张,冬潮级龙鳞铁甲映着细密的雨珠,泛着冷冽的光。

  李大虎站在澳洲旗舰冬潮级“威扬号”的甲板上,任凭细雨打湿他的粗布衣衫。他从未见过如此浩瀚的大河,自随军收编广州水师的长江口舰队后,这支由七十艘战船组成的远征军,如今正缓缓驶入长江入海口。

  起初,海天一色,浪涛翻涌,远处的水线模糊在雨雾之中。可随着舰队深入,眼前的水面渐渐变得浑浊而苍茫,仿佛大海与河流在此交汇,彼此角力。咸涩的海风逐渐被潮湿的江风取代,带着泥土与水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就是长江。”李珠江眯着眼,指向远处那道越来越宽的水道,“有人说这是从雪山上下来的大水,真的不可思议,从极西处大山上下来的雪水,能形成这样的大江!”

  李大虎凝神望去。雨幕之中,长江的入海口如同一条巨龙的咽喉,浑浊的江水从天际奔涌而来,裹挟着上游冲刷而下的泥沙,在与咸涩的海水相遇时,激荡起浑浊的漩涡。江面宽广得令人心颤,数十里外仍不见对岸,只有朦胧的沿岸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战舰的桅杆上,雨帘如织,水珠顺着帆索滴落。远处的江水与海水交融,颜色由深蓝渐变为浑黄,仿佛天地间最磅礴的颜料在缓缓晕染。浪涛拍打着船身,发出低沉的轰鸣,像是大地在呼吸。

  李大虎的心跳不由加快。他听说过长江和黄河,但从未想过,一条河流竟能如此浩瀚,如此雄壮。它不像海那样辽阔无垠,却跟海一样汹涌、一样不可驯服。它从遥远的雪山而来,穿越千山万壑,最终在这里与大海相遇,碰撞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雨越下越大,江面上的水汽蒸腾而起,与雨雾交织,使得远处的江岸如同水墨画中的淡影。舰队缓缓前行,船头划破江面,激起层层白浪。李大虎站在甲板上,任凭风雨打在脸上,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这就是老师说的长江,是中华汉人的血脉之一,奔流不息,浩荡千万年。

  江南的细雨如烟似雾,将七十艘战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李珠江与李大虎并肩立于"威扬号"的艉楼,望着眼前渐次展开的浩荡江面。原广州舰队管带,现在澳洲舰队参谋周子谦踏着湿滑的甲板走来,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舆图。

  "两位请看。"周子谦展开舆图,指尖点在长江入海口的位置,"自此处溯江而上,首当其冲松江府下辖的普通县城,但现在已显露出商埠气象。据县城册籍记载,每年经此周转的南北货物不下百万两。"

  李大虎凑近细看,见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市镇名称。周子谦继续道:"再往西行约三百里,便是镇江府。此地乃漕运咽喉,嘉庆十七年仅漕粮一项便达四百万石,若折算银两......"他掐指估算,"约值白银二百万两上下。"

  雨势渐密,周子谦将舆图稍稍举起。李珠江注意到图上长江沿岸星罗棋布的城镇:"那南京呢?"

  "金陵乃六朝古都。"周子谦的声音里带着敬畏,"嘉庆二十二年,江宁织造局上缴内务府的云锦缎疋,单是官价便值四十万两。若加上私商往来,仅南京一地通过长江流转的货物,年值当在千万两之数。"他顿了顿,"更不必说上游的汉口,那是真正的九省通衢。"

  李大虎忽然想起什么:"那重庆......"

  "川江险峻,但商旅不绝。"周子谦指着舆图上游标红的"重庆"二字,"据夔关档案记载,嘉庆十八年经重庆转运的川盐、蜀锦等物,仅关税一项便征得白银十五万两。而实际流通的货物价值,少说也有百万两规模。"

  细雨拍打着江面,激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周子谦收起舆图时,李珠江注意到他袖口沾染的墨迹:"这些数字......"

  "都是户部存档的实数。"周子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浑浊的江水,"诸位请想,这条大江每年输送的货物,单是漕运税银便足以养活十万精兵。而实际流转的财富......"他伸出五指,"怕是这个数都不止。"

  李大虎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狼山轮廓,恍惚间似乎看见无数商船在雨幕中穿梭。周子谦的声音从雨声中传来:"待大军溯江而上,诸位便知这长江之水,实乃流淌的白银之水啊。"

  江风摇动帆布雨伞,周子谦将一份新的舆图仔细展开,指节在"镇江"二字上轻轻叩了两下,震得几滴残雨从涂油的舆图图角滚落。"此浩瀚大江,这巍巍长江两岸的城池,养活了多少人口?"

  周子谦从怀中取出一本边角磨损的册子,封皮上"嘉庆二十年户部清册"的字样依稀可辨。

  "先说近处。"他翻开册页,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面,"镇江府治下,单是城内便有民户三万七千余,加上四乡,总计不下二十万人。这还只是嘉庆二十年的数目,如今怕是又添了不少。"

  李大虎听得咋舌,想起老家那个不过三百余人的村子。周子谦却已转向下游:"往东八十里,便是苏州府。这座'江南的天堂',城里城外拢共住着五十余万人。光是阊门外做生意的,就有十万之众。"

  雨势渐小,江面上的水雾开始消散。周子谦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再往西去,扬州府更了不得!嘉庆年间最盛时,仅盐商聚集的东关街一带,每日消耗的米粮就够五千壮汉吃饱。全府人口,约莫有一百二十万!"

  李珠江注意到周子谦说起这些数字时,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老参谋翻过一页,指着"南京"二字道:"应天府就更不必说了。虽说不复大明朝当年盛况,但城里常住人口仍有百万之数。加上周边十二卫所的军户、各州县的百姓,整个应天巡抚辖区,少说养活着三百万生灵。"

  "那上游呢?"李大虎忍不住问道。周子谦合上册子,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江阴炮台:"汉口镇,你们可听说过?嘉庆十八年湖广总督奏报,仅这一个镇子,就住了四十八万人!比许多府城还热闹。"

  江风忽然转急,吹得舆图哗哗作响。周子谦不得不按住册子:"重庆府藏在群山之间,但靠着长江水运,城里也挤着二十来万人。更别说沿江那些大大小小的码头镇子......"

  他忽然收声,望着浑浊的江水出神。李珠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无数细小的漩涡在船舷边打着转,就像长江流域星罗棋布的城镇村落。

  "这些人口......"李大虎掰着手指计算,"加起来怕是有......"

  "约莫两千万上下。"周子谦轻声接道,"这只是长江两岸方圆五百里内的数目。若是算上整个流域......"他摇摇头,没把话说完。

  细雨再次飘落,打湿了册子边缘未及包浆的纸页。周子谦小心地将其收入怀中,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金山寺轮廓:"各位,这长江养活的人口,比西方许多国家举国之人还要多。"

  周子谦原本是广州水师的文书,负责处理广州水师的账目和经营,后来又被调任到长江口舰队,他对于人口和钱粮天生敏锐。

  雨停了,但甲板上的积水仍未退尽。李珠江蹲下身,指尖蘸着雨水在铁皮甲板上画出一道蜿蜒的曲线。"周参军,"他忽然抬头,"若要控扼长江,当先取何处?"

  周子谦踱步到李珠江身旁,他俯身用手指沾水,"好问题。"他在大江入海口附近画一个圈,然后看向那道水痕,"从这里入海口溯江而上......"

  手指尖端写下"松江府"三字:"首当其冲是吴淞口。"刀锋向西滑动,"此处江面骤窄,两岸炮台若得三百精兵把守,百门火炮封锁江面,纵使千军万马也难强攻。"

  李大虎看见周子谦的指尖在铁板舆图上划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次取镇江。"指尖在运河与长江交汇处打了个转,"京杭大运河在此入江,控住镇江,等于卡住南北漕运咽喉。当年三藩之乱时,就是先丢了镇江......"

  "然后是应天。"周子谦的佩刀重重戳在"应天府"三个字上,震得纸屑微微颤动,"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处若得两万精兵,水陆并守......"他抬头环视甲板,"清兵南来之路,断矣。"

  李珠江顺着移动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道水痕已经延伸到图卷中部:"再往西?"

  "芜湖。"周子谦的刀尖在青弋江入江口轻轻一挑,"控皖南之要冲,扼徽商之咽喉。"刀锋继续西移,"然后是安庆,九江......"每说一个地名,手指就在相应位置点出个印记。

  李大虎注意到周子谦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位中年参谋忽然收指为拳,声音低沉下来:"但最关键的......"他指向图卷上游一处不起眼的城镇,"是武昌。"

  "武昌?"李珠江皱眉

  "此乃九省通衢!"周子谦猛地提高声调,惊飞了桅杆上的海鸟,"控荆襄,引川蜀,连湘赣。当年元军灭宋,就是先取武昌......"他压低声音,"清廷若失武昌,江南半壁,不战自乱。"

  细雨又悄然而至。周子谦用袖口小心拭去舆图上的水珠:"从入海口到武昌,沿途还有江阴、南通、无锡、常州、苏州、无锡......"他屈指计数,"共十三处要害城池。但只要守住其中五处......"佩刀再次出鞘,在吴淞口、镇江、南京、芜湖、武昌五点间连成一道弧线。

  李大虎看见这道弧线恰好横贯长江下游与中游。周子谦收刀入鞘时,刀鞘与腰带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守住这五处,清兵南渡之兵,插翅难飞。"

  江风忽然转向,吹得舆图上的墨迹微微晕开。周子谦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江岸轮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当然......若能再往上游拿下重庆,只是水路难行....."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李珠江用指尖蘸水,在五处的位置画了个圈。水痕很快被甲板吸收,就像那些即将被历史吞噬的城池。

  五十岁的李珠江,虎躯直立,伸手一拍船舷,转身对李大虎喊道:“大虎,我们靠岸,你带两千战兵,三日之内先拿下松江府,分出五百战兵,五百炮兵镇守吴松口。而后我们在沿江而上!”

  李大虎单拳抚胸,大声喊道:“诺!”

  细雨把这个少年的面庞打湿,却满是昂然战意。

  此时的江南空虚,整个江南的清军被调动去攻打福建的海匪。

  浙闽群山中,枪炮声在雨幕里断断续续地回荡。清军绿营兵正踩着湿滑的山石,向第三舰队广州府陆战队的战壕线发起第十七次进攻。他们的棉甲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火绳枪的引线被雨水浸得半湿,时不时哑火。山坡上到处都是清军的尸体,有些尸体半埋在泥里,只露出一只苍白的手。

  "报!"一名斥候浑身湿透地冲上松江府外的土坡,单拳抚胸向李大虎报告,"启禀团长,浙闽前线急报!清军把杭州八旗、松江驻防全都调去打福建了!整个江南就剩老弱残兵!"

  李大虎眯起眼睛,望着雨雾中若隐若现的松江府城墙。此刻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孤寂。他转头看向自己的两千士兵,陆战队灰蓝色的军服整齐划一,后装线膛枪在雨中泛着冷光,十二门大炮早已在阵地就位。

  "传令,炮组准备。"李大虎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士兵都绷紧了神经。

  松江府城墙上,八百名守军正挤在箭垛后。他们大多是汉军旗的绿营兵,火绳枪的引线被雨水泡得发胀,怎么也擦不着火星。几个老旗兵试着拉弓,但湿透的牛角弓弦软绵绵的,根本无力。守城参将赵三槐握着牛尾刀的手在发抖,他望着城外模糊的敌军阵线,那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来了!"城头一个老兵突然大喊。

  李大虎看见十二门大炮同时喷出火舌。暴雨中,炮口迸发的火光格外刺眼,震得雨帘都在颤抖。第一发开花弹直接轰在城门中央,坚硬的榆木门板像被巨人拳头砸中般爆裂开来,碎木片混着铁钉四处飞溅。

  "排枪!"

  八百支中一八式步枪在雨中抬起。李大虎能听见弹匣上膛时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混着雨点砸在钢制胸甲上的声响。城墙上,几个举着盾牌的清军探出头来,盾牌上很快布满了弹孔。钢头镀铜弹穿透湿木板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举着牛尾刀的清军像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换弹!"

  趁着清军手忙脚乱装填火绳枪的间隙,第二轮炮击开始了。这次是爆炸弹,十二门大炮发射的爆炸弹,如同死神的镰刀,砸烂城门,将在城门后的清军扫倒一片。

  李大虎看见雨雾里,有一个举着盾牌的清军军官试图组织反击,但一发流弹直接掀开了他的天灵盖,盾牌哐当落地。

  大雨倾盆而下,混着血水在城门前汇成小溪。残存的清军弓箭手试图射击,但湿透的弓弦根本拉不开,箭矢软绵绵地落在泥地里。李大虎左手拿着双管手枪,右手拔出佩剑。

  "冲锋!"

  两千名士兵呐喊着冲向城门。李大虎头戴钢盔,身上穿着钢皮胸甲,亲自带队,踩着泥泞的地面冲过还在冒烟的炮击区。城墙上最后的清军开始溃逃,有人丢盔弃甲,有人干脆直接跳下城墙。

  当他们冲到城门前时,那两扇曾经坚固无比的城门已经变成一堆燃烧的木炭。八百守军此刻只剩下不到四百,全都挤在瓮城角落里,举着残破的盾牌瑟瑟发抖。

  "投降者生,抵抗者死!"李大虎的吼声穿透雨幕。

  最后的抵抗如同风中残烛。几个清军试图做困兽之斗,但步枪的排枪再次响起,将他们打翻在地。李大虎看见一个满族兵模样的将领突然拔出弯刀冲过来,却在三步外被一名士兵精准的枪法击中胸膛。

  半个时辰后,松江府城门洞开。李大虎站在城楼上,看着四百余名清军残兵在雨中抛弃武器,跪在泥泞里颤抖着举起双手。

  城门远处,三个骑兵策马奔腾,冲进雨雾,向着澳洲舰队的方向而去,马蹄踏破泥泞,扬起无数黑点。

  "大人,俘虏清点完毕。"副官浑身湿透地跑来报告,"共缴获火绳枪一百二十杆,弓弩八十副,还有......"

  李大虎望着雨幕中渐渐清晰的松江府轮廓,轻声道:"传令下去,等雨停了,张贴安民告示。"

  雨,依旧下个不停。但城头飘扬的红色龙旗,已经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猎猎作响。

  而在浙闽群山中,那些正在泥泞里苦战的清军将士们,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们的江南老家,将要一座座换了天地。

  同一天,

  1819年五月十五日,北京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自十日前张家口沦陷的战报传来,这座曾经繁华的帝都便如同一位垂死的老人,苟延残喘地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紫禁城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往日里熙熙攘攘的朝臣们如今行色匆匆。嘉庆皇帝斜倚在养心殿的龙榻上,脸色蜡黄,双眼深陷。太医跪在榻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皇上,您这气色......"

  "滚出去!"皇帝突然暴怒,一掌拍在床沿上。案几上摆着一份军报,上面"张家口失守"几个朱批大字力透纸背。殿角的老太监李德全低着头,却能清晰地听见皇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李德全!"皇帝突然唤道。

  "奴才在。"老太监连忙膝行上前。

  "天津、保定、山海关......"老皇帝的思绪混乱,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都......都丢了?"

  李德全不敢抬头:"回皇上,天津卫的漕运也断了四十五日了,山海关守将在五十日前就投降了海匪 ,保定也在二十日前失守,张家口十日前失守”。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兵部尚书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跪在殿外,声音嘶哑:"皇上!要尽快决断,若这样下去,不出三十日,兵粮就会见底,那时就算皇上想走,护送的士兵也走不出这京城!"

  嘉庆皇帝缓缓坐起身来,龙袍的袖口在微微发抖。他望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那里连一只飞鸟都没有。自登基以来,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面临这样的绝境。

  "蒙古......"大学士曹振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蒙古大草原......"

  "放屁!"皇帝突然暴怒,"蒙古人自己都......"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口浓痰吐在龙袍上,"三十万京师军民,就指望那些游牧部落的几头瘦羊?"

  户部尚书捧着一份账册,声音发抖:"皇上,据户部清点,京师存粮......不足三十日之需。"

  殿内一片死寂。嘉庆皇帝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祖父乾隆爷当年南巡时的盛况,对比今日这等末日景象,更是心如刀绞。

  "北狩......"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内阁首辅颤巍巍地跪在殿门口,"皇上,老臣斗胆......请皇上暂避锋芒,北狩蒙古......"

  "北狩?"皇帝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刀般扫过殿内群臣,"朕的父亲在热河驾崩,朕的皇子在避暑山庄夭折!你们是要朕也死在蒙古草原上吗?"

  老太监李德全连忙打圆场:"皇上息怒......"

  "滚!都给朕滚出去!"皇帝突然暴起,一把掀翻了案几。奏折、茶盏、砚台滚落一地。养心殿内顿时乱作一团,群臣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殿外,几个小太监正偷偷往怀里塞着御膳房倒出来的馊饭。街头巷尾,饥民们面黄肌瘦,眼神呆滞地望着紫禁城的方向。朝阳门外的粮仓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却只领到几两发霉的玉米面。

  嘉庆皇帝瘫坐在龙榻上,听着殿外隐约传来的哭喊声。他知道,这座曾经辉煌无比的帝都,这座他统治了二十余年的都城,正在走向末日。而更可怕的是,他连挽回这一切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养心殿的雕花铜炉里,沉香燃尽处,嘉庆皇帝终于抬起了浮肿的眼皮。殿外跪着的,是三天来第七拨满洲贵族,领侍卫内大臣和硕亲王永璘带头,身后还跟着睿亲王淳颖、豫亲王裕丰,连很少过问朝政的克勤郡王尚格都佝偻着身子挤在人群里。

  "皇上......"永璘的膝盖在金砖地上压出闷响,玄狐皮褂子下摆沾着泥浆,"太医院说城里的药材只够撑二十天了。"他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几个年轻贝勒的貂裘领口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灰。

  嘉庆盯着御案上那份被茶渍染黄的地图。张家口的红叉旁又添了保定府的墨点,山海关到天津卫的漕运线像条被砍断的蚯蚓。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景泰蓝笔山的缺口,那是去年除夕小皇子失手打翻珐琅彩时留下的。

  "北狩?"皇帝突然冷笑,震得窗棂上的积尘簌簌而落,"永璘,你祖父随太祖皇帝从赫图阿拉打到盛京时,可曾想过要逃?"他抓起案头一叠奏折甩下去,最上面那张户部急报飘到永璘膝头:"看看!蒙古各旗今年只凑得出三千匹瘦马,二百车青稞!"

  豫亲王裕丰往前蹭了半步,镶着东珠的朝珠撞在鎏金柱上叮当作响:"皇上明鉴!康熙爷西巡时说过,留得青山在......"话音未落,殿角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嘉庆帝一把打翻了药碗,苦涩的药汁在金砖缝里漫开。

  "青山?"嘉庆抓起茶盏又重重砸下,青瓷底胎磕在紫檀案几上裂开细纹,"朕的江山就是被你们这些'青山论'葬送的!"他突然指向殿外:"看看外头!老百姓啃树皮的时候,你们还在府里炖着牛肉!"

  克勤郡王尚格突然重重叩首,前额撞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闷响:"皇上!老臣府里的包衣奴才已经饿死七个......"他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发霉的饴糖,"这是内务府昨日赏的,老臣......老臣没舍得吃。"

  永璘突然扯开自己的貂皮大氅,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蟒纹衬袍:"皇上,睿亲王府的库银上月就典当光了。现在城外八旗营房的娃娃们......"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话,殿外隐约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

  嘉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登基那年木兰围场的秋狝,蒙古王公们跪着献上纯金打造的酒壶,如今却连三百石燕麦都要低声下气去讨。

  嘉庆帝剧烈的咳嗽,"那你们说......"皇帝的声音哑得可怕,像是从很深的水底浮上来,"北狩就能保住八旗血脉?"他抓起朱笔在地图上重重一划,从张家口到乌兰巴托的直线穿过三片荒漠,"三百里不见人烟的戈壁,你们让老幼妇孺怎么活?"

  豫亲王突然解下腰间佩刀,明晃晃的刀刃映出窗外飘进的雨丝:"皇上!老臣愿率镶蓝旗精锐断后!"刀尖"当啷"一声戳进金砖缝里,溅起几点火花,这老家伙用尽了全力!

  嘉庆踉跄着站起来,龙袍下摆扫过满地奏折。他看见永璘偷偷抹了把眼睛,那滴泪珠砸在青玉砖上,和永琰小时候摔碎的珐琅彩一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传旨。。。"皇帝扶着龙柱缓缓坐下,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明日。。。备八匹青骢马。"他望着窗外昏沉的天色,"让宗人府统计,所有能骑马的妇孺。"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养心殿的琉璃瓦上,雨滴砸出无数个小坑,像极了地图上那些被战火吞噬的城池。

  "李德全......"皇帝突然虚弱地唤道。

  "奴才在。"老太监连忙膝行上前。

  "传旨......"皇帝的目光涣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所有旗人,随孤北狩!"

  殿外,五月的阳光照在北京城灰蒙蒙的城墙上,却照不进这座即帝都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