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粤语诗作的在地性与超验性-《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

  【文学鉴赏】粤语诗作的在地性与超验性

  ——以树科《张家界嘅印象》为例

  文\/元诗

  摘要:粤语诗歌作为汉语诗学的地方性书写,既承袭古典诗词的意境传统,又融合现代语言实验精神。树科创作于2025年的《张家界嘅印象》以三组意象群构建出天人互观的哲学图景,通过粤方言特有的音韵节奏与语法结构,实现从地域性表达向普遍性诗意的升华。本文将从语言符号的在地属性、山水书写的超验维度、现代性反思的寓言结构三个层面展开分析,结合岭南诗学传统与当代方言写作潮流,探讨该作品在汉语新诗谱系中的特殊价值。

  一、方言入诗的音韵政治与在地表达

  粤语诗歌写作自清末黄节、梁启超等已开先声,至21世纪形成独特的\"岭南诗语体系\"。树科此作采用粤语口语词\"嘅\"(的)、\"嚟\"(来)、\"噈\"(就)等虚词构建节奏,通过\"人嚟山\/山嚟人\"的顶真句式形成语音回环。这种处理既延续了《诗经》重章叠句的复沓美学,又暗合 wittgenstein\"语言游戏说\"的在地性规则——方言词汇在这里不仅是表意工具,更是重构认知框架的媒介。

  \"嘟成仙\"中的语气词\"嘟\"(都)以轻声化处理消解了\"羽化登仙\"的庄重感,制造出俚俗与崇高的张力。这种语言策略令人想起黄遵宪\"我手写我口\"的诗界革命主张,但树科更进一步:他通过\"发达嘅故事\"这类现代粤语常用词,将商业社会的价值体系植入自然景观,使五行学说(金木水火土)从哲学概念蜕变为消费时代的隐喻符号。

  二、天人互观结构中的道家美学现代转型

  诗歌前段构建的\"人山互化\"意象,实为《庄子·齐物论》\"物化\"思想的现代变奏。但不同于古典山水诗的单向度审美主体(人观山),树科创设了双向互动结构:\"人嚟山\"是客体主体化的认知过程,而\"山嚟人\"则暗含自然对人类文明的反向审视。这种辩证观法令人想起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境界,但更强调现代性语境中主客体的相互重构。

  \"通天门,门天通\"的回文句式绝非文字游戏,其深层对应着《道德经》\"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宇宙观。然而诗人刻意以\"曲路?缆车?\"的现代交通工具质疑\"直道\"的存在,这种诘问本质上是对《周易》\"直方大\"传统空间哲学的解构。张家界天门山的自然奇观在此成为存在主义的隐喻场域——人类始终在寻找直达本体的路径,但现代文明提供的解决方案(缆车)反而遮蔽了本真性的体验。

  三、五行意象的祛魅与当代精神困境寓言

  诗歌中段\"金木水火土\"的运用极具颠覆性。本应代表宇宙基本元素的五行被置于\"发达嘅故事\"语境中,蜕变为物质欲望的象征符号。这种改写实则延续了屈原《天问》对传统宇宙观的质疑精神,但将诘问对象转向现代消费社会。值得注意的是粤语\"诱惑\"一词的发音\/ja?? w?k?\/自带嗡鸣感,语音层面就强化了欲望的缠绕性。

  \"路人\"意象的选择颇具深意。不同于\"旅客行者\"等传统称谓,\"路人\"暗示着无根性与瞬时性,精准捕捉现代旅游业的本质——人们不再是寻求天人合一的修道者,而是被资本叙事\"诱惑\"的过客。这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定居式田园体验形成尖锐对比,揭示出后现代社会的精神漂泊状态。

  四、粤语诗学的音义耦合实验

  该作品在音韵安排上暗藏玄机。三节诗分别采用阳平(仙)、去声(路)、阴平(通)作结,形成\"上升-坠落-超拔\"的声调曲线。尤其末句\"直道\"以入声字收尾,急促的闭音节模拟了路径中断的愕然感。这种音义耦合令人想起沈约\"四声八病\"说对语音象征性的探索,但树科通过方言特有音素(如咝擦音\"噈\")进一步强化了听觉维度。

  粤语句式特有的倒装结构(如\"门天通\")制造了语法陌生化效果,这种处理既符合张家界地貌的奇崛特质,又应和了俄国形式主义倡导的\"阻拒性\"原则。但诗人的高明之处在于:方言语法不是为陌生化而陌生化,而是与道家\"反者道之动\"的逆向思维形成深层同构。

  五、新岭南诗派的时空辩证法

  该诗收录于《诗国行》2025年鉴赏集,这个时间节点值得玩味。在全球化与在地化激烈博弈的21世纪中叶,树科的创作实则回应了宇文所安提出的\"地方世界的宇宙性\"命题。诗中\"通天门\"既是张家界实景,又是连接俗世与超越界的象征;\"缆车\"代表现代科技,却与\"曲路\"传统意象并置——这种时空交错的手法构建出张颐武所称的\"跨时空对话装置\"。

  值得注意的是诗集编纂地点\"湘省澧江畔\"的地理信息。湘粤文化在屈原《湘夫人》时代就已交融,树科以粤语写湘西山水,实则打破文化地理的行政区划,用诗语重建了楚粤文脉的精神纽带。这种创作取向与余光中《乡愁》的跨地域书写一脉相承,但更强调方言作为文化基因的能动性。

  结语:树科《张家界嘅印象》通过粤语的诗化运用,在十二行短制中构建了多重辩证结构:人与山、古与今、俗与仙、曲与直。其价值不仅在于延续了瘂弦《深渊》以来方言诗歌的实验精神,更开创了\"在地的超验性\"写作范式——根植于方言土壤,却指向人类普遍的存在困境。该作品提示我们:新诗的本土化转型未必需要回归古典语汇,反而可以通过激活地方语言的现代潜能,在音义耦合中开拓汉语诗性的新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