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诗国长安与临安:《我哋嘅诗国》中地理乌托邦与精神原乡-《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

  诗国的长安与临安:论树科《我哋嘅诗国》中的地理乌托邦与精神原乡

  文\/诗学观察者

  “叶文福老师问过我:\/你最钟意世界上嘅边国?”粤语诗人树科在《我哋嘅诗国》开篇便抛出这个看似简单却蕴含深意的问题。诗人的回答并非现实中的政治实体,而是一个想象中的国度——“诗国”。这个回答本身就已构成一种诗学宣言:诗歌不属于地理疆界,而属于精神领域。当叶文福追问“诗国喺边度?”时,诗人不假思索地列举了三个地名:长安、开、临!北平!这四个地名构成了一幅跨越时空的诗意地图,将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与当代现实奇妙地连接在一起。

  长安,作为盛唐诗歌的摇篮,承载着李白、杜甫、王维等伟大诗人的集体记忆。它是中国诗歌的巅峰象征,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辉煌所在。开,即开封,作为北宋的都城,见证了宋词的繁盛,是苏轼、李清照、柳永们活跃的文化场域。临,即临安,南宋的都城,承载着另一段文化记忆,陆游、辛弃疾在那里吟咏过“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北平,则指向现代文学的重镇,是新月派、现代派诗人群聚的地方。这四个地名的并置,完成了一次对中华诗歌传统的巡礼,从唐至宋,从古至今,构建了一个超越时空的“诗国”版图。

  然而,这首诗最精妙之处在于结尾的转折:“我企喺布达拉宫挥手……”诗人此刻身处藏区拉萨河畔,这一地理位置的选择绝非偶然。布达拉宫作为藏传佛教的圣地,象征着精神的高度与超越性。站在世界屋脊挥手,既是对整个诗歌传统的致敬,也是对诗国疆域的重新界定。藏地书写在中国诗歌传统中本就有着特殊地位,从仓央嘉措的情诗到当代藏族诗人的创作,西藏一直是中国诗歌中异质而珍贵的存在。诗人选择在此处完成对诗国的定义,暗示了诗国的边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辽阔,它容纳了中心与边缘、汉族与少数民族、传统与现代的多重声音。

  树科使用粤语写作这一选择本身,就是对“诗国”概念的拓展与重构。粤语作为汉语的重要方言,保留了中古汉语的诸多特征,如入声字、复杂声调等,这些语言特质为诗歌创作提供了独特的表现力。在普通话日益成为主流写作语言的今天,粤语诗歌的创作无疑是对文化多样性的一种坚守。这首诗以粤语写成,却在内容上指向整个中华诗歌传统,形成了形式与内容之间的张力,这种张力恰恰揭示了“诗国”的真谛——它不是单一文化的垄断,而是多元文化的共生。

  从诗歌结构来看,《我哋嘅诗国》呈现出问答体的传统形式,却又在最后一句打破了这种对称。前两节以叶文福的提问和诗人的回答构成对话关系,第三节则以叶文福“习惯嘅微微笑笑点头”作为回应,最后诗人“企喺布达拉宫挥手”则超越了对话的框架,进入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境界。这种结构上的突破象征着诗歌从语言层面跃升至精神层面,从历史记忆过渡到当下体验。

  诗中“我谂嘟冇谂噈话”与“我仲系嘟冇谂噈话”的重复,强调了回答的直觉性与自发性。诗人对“诗国”的认同不是经过理性思考的结果,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本能反应。这种不假思索恰恰证明了诗歌与诗人生命的深度融合,诗歌已不仅是外在的技艺,而是内在的生存方式。叶文福的“微微笑笑点头”则体现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理解,两位诗人之间无需多言的精神默契,象征着诗歌传统在代际间的传承。

  就意象运用而言,这首诗将具体的地理意象与抽象的精神概念巧妙结合。长安、开封、临安、北平、布达拉宫——这些地名不再仅仅是物理空间,而是转化为文化符号,承载着集体记忆与个人体验。特别是布达拉宫的出现,将诗歌的意境从汉文化圈拓展至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全景,暗示了“诗国”的包容性与多样性。

  从诗学传统来看,树科的这首诗延续了中国诗歌中“以诗论诗”的传统。杜甫的《戏为六绝句》开创了以诗歌形式讨论诗学的先河,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则将此传统发扬光大。树科以现代粤语诗的形式,继续这一传统,在有限的篇幅内探讨了诗歌的本质、传统与创新、中心与边缘等核心命题。不同的是,树科的诗更加注重个人体验与地理空间的互动,赋予了传统诗论以当代性与身体性。

  这首诗还涉及了诗歌与权力的复杂关系。历史上,长安、开封、临安、北平都曾是政治权力中心,而诗歌往往既依附于这种权力,又试图保持自身的独立性。诗人站在布达拉宫——一个宗教权力与政治权力交织的象征地——挥手,既是对权力的审视,也是对诗歌自主性的宣示。这种姿态令人想起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独,也暗合王之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超越。

  就语言特色而言,粤语的运用为这首诗增添了地域色彩与音乐性。粤语丰富的声调与韵律,使得诗歌即使在书面形式下也能保持强烈的口语节奏与音乐感。“钟意”、“谂”、“噈话”、“佢”等粤语词汇的使用,不仅体现了语言的地方性,更重要的是,它们打破了标准汉语的规范性,为诗歌表达带来了新的可能性。这种对方言的坚持,在全球化语境下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它是对文化同质化的抵抗,也是对文化多样性的维护。

  从创作语境来看,诗末标注的“《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2025.9.19.藏区拉萨河畔”提供了重要的时空坐标。2025年的设定赋予这首诗某种未来性,诗人站在当下展望未来,同时又从未来回望传统,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时间视角。拉萨河畔的创作场景则强化了诗歌与特定地理空间的联系,将写作行为本身置于诗国的版图之中,实现了诗与生命的统一。

  在更广阔的文化视野下,《我哋嘅诗国》参与了当代华语诗歌中“地理诗学”的建构。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诗人开始关注地理与诗歌的关系,从西川的《鉴史》到郑愁予的《燕人行》,从北岛的《青灯》到翟永明的《随黄公望游富春山》,地理不仅是诗歌的背景,更是诗歌的主体。树科这首诗以极为凝练的方式,将这种地理诗学推向了新的高度——在诗中,地理不再是客观存在的外在环境,而是内化为诗人的精神图谱。

  最后,这首诗引发我们对“诗国”本质的思考。诗国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境遇;不是一段历史,而是一种当下;不是已完成的遗产,而是正在进行的创造。诗人站在布达拉宫挥手,这一姿态本身就构成了一种诗学宣言:诗国的疆域由每一位诗人的创作行动不断拓展,它的边界永远向新的可能性敞开。在这个意义上,树科的《我哋嘅诗国》不仅是对诗歌传统的致敬,更是对诗歌未来的召唤——每一位诗人都是诗国的公民,每一次诗歌创作都是对诗国疆域的拓展。

  当我们在全球化的今天思考文化认同与诗歌创作的关系时,《我哋嘅诗国》提供了一个富有启发性的视角:诗歌既扎根于特定的语言、地域与传统,又超越这些限制,指向普遍的人类经验与精神追求。诗国没有固定的版图,它的疆域随着每一位诗人的探索而不断变化、扩展。而这,或许正是树科站在拉萨河畔,向整个诗歌传统挥手时,内心最深刻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