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日头爬到头顶时，烧窑场上的热浪像张浸了滚水的棉絮，把人裹得密不透风。
空气里浮动着松脂燃烧的焦香，混着陶土被炙烤后的腥气，吸进肺里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青霞紫霞早累得满头大汗，鬓角的碎发黏在脸颊上，沾着点点烟灰，倒像是谁用狼毫蘸了淡墨，轻轻描了道弯眉。
青霞那身绯色纱裙的裙摆上，被火星烫出个铜钱大的小洞，焦黑的线头卷着，像只蜷腿的小虫，她却顾不上心疼，只顾着抡蒲扇往火膛里扇风——那蒲扇是用芭蕉叶做的，边缘已被烤得发脆，扇柄被她攥得沁出了汗，手腕酸得像灌了铅，每抬一下都带着吃力的沉坠感，指节都泛了白。
扇了一会儿风，就往里面添柴，速度快的只留下残影。
紫霞的薰衣草紫裙也湿了大半，轻薄的布料紧紧贴在背上，显出纤细的脊背轮廓，连蝴蝶骨都看得分明。
她怀里抱着半截松木，树皮被汗水浸得发亮，木结处还沾着几根她的发丝，却仍踮着脚往窑里塞，鞋尖离火膛边缘的砖块只有寸许，热浪烤得绣鞋上的珍珠串都发烫，烫得她悄悄往回缩了缩脚趾，嘴里却还哼着瑶池的调子，尾音被热气蒸得发飘，像根断了线的银铃。
孙悟空更不必说，早把那件靛蓝粗布短衫脱了，随手扔在旁边的草垛上，露出毛茸茸的脊背。汗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亮晶晶的，像给深棕的绒毛镶了道银边，滚到腰窝处便没了踪影。
他只穿条虎皮裙，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细尘，混着腿上的汗水画出道道泥痕，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野趣。
他蹲在窑口前，时不时伸手往里面添柴，手背的绒毛被火星燎得卷了几根，像团被揉过的棉线，也浑不在意，只盯着火膛里跳动的火苗，眼里映着红光。
白衣仙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正盛，把对面的山石晒得发白，脚踩上去都烫得人直缩脚，连草叶都蔫头耷脑地卷了边。她拍了拍手，腕间的银镯子“叮铃”作响，清脆的声音在热浪里荡开，像滴进滚油的水珠：“行了，日头都到头顶了，该停手吃午饭了。”
那三人像是没听见，还在往火膛里塞柴。紫霞甚至抢了孙悟空手里的半截松木，松木上还留着他的爪印，她踮着脚往窑里塞，腰肢弯成道柔美的弧线，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坠子差点扫到火膛沿。
直到白衣仙子提高了声调，银镯子的脆响混着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才悻悻停手。
青霞把蒲扇往地上一扔，扇柄在石板上磕出“当”的一声，惊飞了旁边槐树上的几只麻雀。
她叉着腰喘气，胸口起伏得像风里的荷叶，一鼓一鼓的，嗓子眼干得像要冒烟，连咽口唾沫都觉得剌嗓子。
玄女走过来，手里还捏着块测窑温的瓷片——那瓷片是特制的，遇热会变色，此刻正泛着淡淡的橙红。她笑着清点地上的柴堆：“论添柴多少，青霞仙子怕是要拔头筹了，这堆松木柴桩子，倒有大半进了你的手，瞧这柴根堆得，都能垒个小灶了。”
孙悟空挠挠头，耳朵尖耷拉下来，像两片打了蔫的桃叶，却还嘴硬：“那是俺老孙让着她！若是真比，俺能把这窑填满，保管烧得瓷甲亮得能映出人影来，连天上的云彩都能照得清清楚楚！”他拍了拍胸脯，怀里揣的打火石硌得慌，却更显底气，胸口的绒毛都跟着颤了颤。
“是是是，你最厉害。”
白衣仙子笑着摆手，眼尾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像融了半化的春水，“别争了，再争蜜糕都要被猴子们偷吃了。昨儿个厨房刚蒸好一笼，就被几只小泼猴偷了三块，老猴拿着擀面杖在桃林追了几里地。”
说着喊来个正用衣角擦汗的小猴，那猴子手里还攥着蒲扇，扇骨上缠着圈青布条——是前几日断了用布缠起来的，布上还沾着点泥。
他仰着小脸，鼻尖上挂着汗珠，像颗晶莹的露珠，睫毛上都沾着细灰。“去告诉厨房的老猴，把饭菜端到水帘洞外的青石桌上，多拿几副碗筷，快去快回。”
小猴“哎”了一声，把蒲扇塞给旁边的伙伴，撒腿就往厨房跑，尾巴翘得像根旗杆，跑过石板路时，草鞋底“啪嗒啪嗒”响，惊得路边的蟋蟀都蹦进了石缝。
不多时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爪子还沾着点面粉——是刚帮老猴端蒸笼时蹭上的，白乎乎的像抹了层霜。“回仙子，饭……饭菜都摆好了！老猴说蜜糕刚出锅，还热乎着呢！用新采的荷叶包着，香得很，隔老远就能闻见！”
白衣仙子笑着对青霞紫霞做了个“请”的手势，素色裙摆扫过草叶，带起阵清凉的草木气，混着她发间兰草花的淡香，驱散了些许热浪。几人离开烧窑场，往水帘洞走去，路上的树荫把阳光筛成点点金斑，落在青霞的绯色裙上，倒像是落了片桃花，随着脚步轻轻晃，恍惚间竟让人忘了身在暑热的山间。
到了水帘洞外，青石桌早已摆得满满当当。红烧海鱼泛着油光，酱汁浓稠得能拉出金丝似的丝，鱼肉的鲜香混着酱油的醇厚，直往人鼻子里钻，连洞顶垂下来的水帘都仿佛染上了鱼香。
凉拌山笋翠生生的，切得细如发丝，淋着麻油，还撒了把白芝麻，绿的绿、白的白、黑的黑，看着就清爽，笋尖上还沾着点红椒末，像落了点火星。
最惹眼的是那笼蜜糕，用新鲜的荷叶包着，碧绿的荷叶被热气蒸得发蔫，掀开时腾起股白汽，混着桂花甜香，把紫霞的眼睛都勾直了，像只盯着糖块的小兽，喉头忍不住动了动。
她也不顾烫，伸手就夹起一块蜜糕，烫得指尖直哆嗦，却还是塞进嘴里囫囵嚼着，糖渍沾得嘴角、鼻尖都是，连脸颊上都蹭了点，活像只偷糖吃的小松鼠。
青霞用银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银筷碰到白瓷盘“叮”地响，带着点警示：“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注意点吃相。要是被女娲娘娘瞧见，又该说你没规矩了。”
孙悟空在旁看得直乐，抓起一块蜜糕往嘴里塞，糯米的软糯混着蜜糖的甜，在舌尖化开，含糊不清地说：“吃饭讲究啥吃相？饭进了肚子才是真格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得越快越香！紫霞这样，才说明老猴做得地道，勾得人忍不住嘛！”他说着又抓起一块，往嘴里塞时，糖渣掉在虎皮裙上，也懒得拍。
紫霞使劲点头，嘴里的食物还没咽净，腮帮子鼓鼓的像含着颗桃核，又叉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鱼刺都没吐干净就往下咽，引得青霞皱了皱眉，却还是伸手帮她挑出了卡在嘴角的细刺——那鱼刺细如牛毛，沾着点酱汁，她用指尖捏着，轻轻丢进旁边的竹篮里。青霞自己夹起一块蜜糕，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手帕上绣着朵金线牡丹，她小口小口地嚼着，动作优雅得像在瑶池赴宴，连咀嚼的幅度都透着端庄，糖渍沾在唇上，像抹了层胭脂。
玄女夹起一块红烧海鱼，鱼肉嫩得一抿就化，冰糖的甜混着鱼的鲜，在舌尖漫开，鲜中带润，甜而不腻。
鱼皮上还沾着点葱丝，绿得发亮，她赞道：“这鱼做得不错，加了冰糖正好解了腥味，老猴的手艺越发好了，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柴，少一分则生。”
白衣仙子咬了口蜜糕，糯米的软糯混着槐花蜜的清甜，甜而不腻，舌尖都透着香。她笑着说：“这老猴可是花果山的元老了，听他说，当年孙悟空还没出世时，他就已经在花果山掌勺了，给一些猴子做饭，算起来怕有上百年的火候了。他做蜜糕有个诀窍，得用晨露拌糯米，蒸出来才够软，蜜也得是三春的槐花蜜，甜得最正。”
“那是！”孙悟空把最后一口山笋扒进嘴里，又扒了碗米饭，米粒沾在嘴角，他伸出舌头一卷就舔进了嘴里，灌了口白开水，“咕咚”一声咽下去，抹了抹嘴说，“就凭他这手艺，俺才让他当掌勺的。以后让他多做蜜糕，就是蜂蜜得省着点用。”
他眼珠一转，像被什么点亮了似的，拍了下手，像是想起什么好主意，“等过阵子俺出去巡山，留意着找几个蜂窝，摘回来存着，总不能一直向东海龙王要，俺都欠他好几个人情了，上次借他的珍珠粉还没还，再要下去，怕是要把猴毛当抵押品了。”
玄女笑着打趣：“你还敢捅马蜂窝？要是被马蜂蛰的满脸都是包，到时候连猴儿们都认不出你，还怎么当大王？”
“俺老孙会吐火，还怕那小东西？”孙悟空梗着脖子说，脖子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像只炸毛的猫，“一喷火把马蜂吓跑，摘了蜂窝就跑，简单得很！”
青霞在旁插了句，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眼尾却藏着笑意：“你这猴子还知道还人情？本仙子还以为你只会欠账不还呢，还以为你只是随口一提。”
“那哪能！”孙悟空正经起来，坐直了身子，尾巴也规规矩矩地绕在石凳腿上，“人情该还就得还，不然传出去，说俺老孙不讲道理，以后怎么在三界混？名声坏了，可不好拾掇。琉璃盏俺记着呢，等俺去西天路上给你寻个更好的，玛瑙镶边的！”
白衣仙子忍俊不禁，用帕子掩着嘴笑：“这猴子别看平常毛手毛脚，关键时候思路倒是清楚得很。”
几人边吃边聊，说些瑶池的趣闻——比如瑶池东边那朵千年莲花开了，花瓣上能坐个小仙童；又说哪个仙子的云辇绣了九百九十九只凤凰，飞起来时像带起片火海。也讲些花果山的新鲜事——比如后山的桃树结了个斗大的桃子，三只小猴才抬得动；又说哪只小猴学会了用石头砸核桃，砸得又快又准，被封为“砸核将军”。不多时就把桌上的饭菜扫了个精光，连鱼骨头都被孙悟空嚼得嘎嘣响，说是补钙。青霞擦了擦嘴，站起身说：“多谢款待，我和紫霞也该回去了，免得女娲娘娘惦记，上次我们贪玩晚归，她就让仙娥用戒尺敲了我们几下。”
白衣仙子点头：“我让孙悟空送送你们。”说着便和玄女转身往烧窑场去，还得盯着火候，窑里的瓷甲可不能出半点差错，那可是关系到花果山安危的大事。
孙悟空扛起金箍棒，棒身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咧嘴笑道：“走吧，俺送你们一程。驾云可得小心点，别打瞌睡掉下去，摔疼了可没人给你们揉。”
青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绯色裙摆一扬，带着股傲气，像只开屏的孔雀：“用你多嘴！本仙子闭着眼睛都能驾云！”
说着跳上祥云，裙摆在云气里飘成一抹红，像团流动的火。
紫霞冲孙悟空挥了挥手，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蜜糕，也跟着跳上去，两道霞光转眼就消失在云端，只留下点淡淡的光晕，像被风吹散的胭脂。
日子像流水似的过，转眼就到了开窑的日子。天还没亮，天边刚泛出点鱼肚白，像块被洗旧的玉，孙悟空就蹿到了烧窑场，蹲在窑口前，爪子扒着窑壁，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只等开饭的小猫，鼻尖还时不时凑近窑口闻闻，想从那股烟火气里辨出点瓷甲的味道，连尾巴尖都在紧张地哆嗦。
白衣仙子守了一夜，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像描了道淡青色的眼线，却毫无倦意，手里攥着块细布，时不时擦一擦窑口的灰尘，布上沾了不少黑灰，倒像是幅水墨画。她时不时往火膛里添点柴，保持着余温，嘴里轻声数着时辰，生怕误了最佳开窑时机。
玄女指挥着小猴们搬开窑前的石块，那些石块是压窑门用的，每块都有二三十斤重，表面被火烤得发黑。小猴们哼哧哼哧地喊着号子：“嘿哟！一二！嘿哟！一二！”把石块搬开，又检查了一遍烟囱，确认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余下点淡淡的青烟，才对众人说：“可以开窑了。”
几只壮实的公猴合力推着窑门，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老人在咳嗽。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一股热浪“呼”地涌出来，带着股陶土的腥气和松脂的焦香，扑得人脸上发烫，连眉毛都像要被燎着。
众人凑近一看，只见窑室里并排摆着十二件陶瓷弹挂甲，青灰色的甲身泛着莹润的釉光，像蒙着层薄冰，又像浸在水里的玉石。护心镜上的云纹刻得清晰可见，每一道线条都流畅规整，云尾处还带着点浅金色的釉彩，是特意调的料。
旁边还堆着些备用甲片，个个棱角分明，没有半点裂痕，连边缘都光滑得很，像被精心打磨过。
孙悟空按捺不住，伸手就想去摸，指尖刚碰到甲身就“嗷”地叫了一声，猛地缩回手，只见他爪子上的毛都被烫得卷了起来，像团小绒球，还冒着点白烟。
“烫烫烫！”他甩着爪子直跳脚，蹦得老高，眼里又急又疼，眼泪都快出来了。
玄女又气又笑，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瓶药膏，那锦囊是用鲛绡做的，绣着银色的星辰。她拧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草药味散开，像山涧的清泉：“你这猴子急什么？刚开窑的瓷甲烫得能烙饼，再急也得等凉透了！这药膏是用天山雪莲做的，治烫伤最灵，抹上就不疼了。”
她蘸了点药膏，轻轻抹在孙悟空烫卷的毛上，他才龇牙咧嘴地松了口气，嘴里却还嘟囔着：“快点凉，快点凉……”
过了一会儿，孙悟空挠挠头，嘿嘿笑道：“俺这不是心急嘛。快，快让它凉下来，俺等着试呢！”他眼珠盯着那些瓷甲，像是盯着稀世珍宝，连眨都舍不得眨。
白衣仙子指挥小猴们用长木棍挑起瓷甲，木棍是用耐烧的枣木做的，顶端还缠着圈布，免得刮花甲身。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瓷甲放到空地上，又找来几把大蒲扇对着扇：“得等彻底凉透了，不然一碰就裂，前功尽弃。”扇风的小猴们轮着班扇，风里都带着热气，扇了好一阵子，甲身才渐渐褪去灼手的温度，摸上去冰凉凉的，像块浸在溪水里的青石。
正说着，远处传来云风声，东方七宿驾着祥云来了，祥云五彩斑斓，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后面还跟着猪八戒和沙僧，八戒的祥云是粉色的，上面还沾着几片桃花瓣，沙僧的祥云则是沉稳的青色，像块铺展开的青布。
氐土貉落地时没站稳，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跤，急忙扶住旁边的老槐树，树皮被他抓掉块皮，树叶被晃得簌簌落，砸了他一脑袋。“可算赶上了，没误了开窑吧？”
猪八戒扛着九齿钉耙，铁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大老远就扯开嗓子嚷嚷，声音震得路边的槐树叶“簌簌”往下掉，几片枯叶正好落在他油光锃亮的脑门上。
“猴哥！俺老猪听说开窑了，特意跟沙师弟告了假来瞅瞅！”他眯着那双总是带点憨气的小眼睛，使劲打量着窑边摆着的瓷甲，大耳朵像两把小蒲扇似的扇了扇，满是怀疑，“这瓷片子做的甲胄，真有那么神？能比铁甲还结实？俺老猪当年在高老庄扛过铁犁，那铁家伙砸在石头上都能出火星子，这瓷的……怕不是一撞就碎？”
孙悟空斜睨他一眼，尾巴尖在身后轻轻甩了甩，带起的风扫过地面的细尘：“你这呆子懂什么？这叫坚瓷甲。”
他说着拍了拍旁边的沙僧，力道大得让沙僧肩上的降妖宝杖都“当啷”响了一声，“沙师弟，今儿个不轮你训练猴子，你怎么也来了？”
沙僧稳稳扶住宝杖，杖底的铁环在青石板上磕出个浅痕，他拱手说:“俺向玉帝请了假，”他声音像浸过井水似的沉稳，“玉帝说这坚瓷甲若是真管用，说不定能给天庭的天兵换一批装备，轻便还省铁料，特意让我来仔细瞧瞧。”
他目光扫过瓷甲的护心镜，光滑的表面能映出他自己的影子，连念珠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来得正好！”孙悟空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獠牙，伸手拍在沙僧的胳膊上，差点把他袖袋里揣的书籍震出来，“等会儿试甲，保管让你俩吓一跳！这甲别说挡弓箭，就是让八戒的钉耙打一下，都未必能留个像样的印子！”
说话间，空地上的瓷甲已渐渐凉透。青灰色的甲身泛着层雾蒙蒙的釉光，像刚从深潭里捞出来的玉石，摸上去冰凉坚硬，指腹划过釉面时，能感觉到极细微的冰裂纹——那是特意烧出的纹路，既添了古朴气，又能分散冲击力。
用手指关节敲上去，“当当”的脆响清越得很，像寺院里的铜铃被敲响，余音能在耳边绕上半圈，连空气都跟着颤了颤。
白衣仙子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发间别着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坠子擦过耳尖，留下点微凉的触感。
她看了看日头，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便点头道：“差不多了，该测试了。”
她转向旁边的小猴——那小猴正蹲在地上数蚂蚁，尾巴卷成个圈垫在下巴底下，听见招呼猛地蹦起来，耳朵尖还沾着片草叶。“去，把最左边那件弹挂甲送到实弹射击场，小心点，别磕着护肩的尖角。”
小猴“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抱起瓷甲，甲身比他想象中轻不少，却还是不敢怠慢，两只手紧紧护着护心镜的位置，小碎步往射击场跑。
他草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的声响混着甲片碰撞的轻响，像支不成调的小曲子。那射击场离烧窑场不过十几丈远，为了安全起见，所以四周新添了围墙。现在，墙头上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白衣仙子迈步跟上，素色裙摆在草地上扫过，惊起几只蚂蚱。她边走边对身边的玄女低语，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湖面：“看这釉面的光泽，火候应该是够了。”
玄女点点头，鬓角的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晃，链坠上的蓝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等会儿测试时多换几个角度，正射、斜射都试试，从二十丈缩减到十丈，刚好能看出不同力道下的承压力。”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猪八戒的钉耙上，又补充道，“顺便让八戒用钉耙轻磕一下护心镜，试试钝器的冲击力。”
孙悟空早按捺不住，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面，草鞋把地面踩得“咚咚”响，每一步都像在较劲。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射击场的方向，脑门上的青筋微微跳，心里头反复念叨：肯定行！这坚瓷甲烧了三天，连窑工老猴都夸是这辈子烧得最匀的一窑，准能挡住千军万马！到时候让这呆子见识见识，俺老孙不光会耍棒，搞起匠活来也是顶尖的！
八戒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嘟囔：“俺才不信这瓷片子有多结实，上次俺老猪打碎过一个青花瓷瓶，那叫一个脆……”
话没说完就被沙僧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愣了愣，见沙僧朝他使了个眼色，便嘿嘿笑了两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是那怀疑的眼神，还直往瓷甲上瞟。
赋词一首:
《临江仙·试甲射场》
窑启初凉瓷甲润，青辉似玉凝光。
射场石畔列成行。
众仙犹半信，拭目待锋芒。
箭落弦鸣惊满场，棱尖难破坚刚。
八戒瞠目赞声扬。
悟空眉际喜，云淡日悠长。
空气里浮动着松脂燃烧的焦香，混着陶土被炙烤后的腥气，吸进肺里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青霞紫霞早累得满头大汗，鬓角的碎发黏在脸颊上，沾着点点烟灰，倒像是谁用狼毫蘸了淡墨，轻轻描了道弯眉。
青霞那身绯色纱裙的裙摆上，被火星烫出个铜钱大的小洞，焦黑的线头卷着，像只蜷腿的小虫，她却顾不上心疼，只顾着抡蒲扇往火膛里扇风——那蒲扇是用芭蕉叶做的，边缘已被烤得发脆，扇柄被她攥得沁出了汗，手腕酸得像灌了铅，每抬一下都带着吃力的沉坠感，指节都泛了白。
扇了一会儿风，就往里面添柴，速度快的只留下残影。
紫霞的薰衣草紫裙也湿了大半，轻薄的布料紧紧贴在背上，显出纤细的脊背轮廓，连蝴蝶骨都看得分明。
她怀里抱着半截松木，树皮被汗水浸得发亮，木结处还沾着几根她的发丝，却仍踮着脚往窑里塞，鞋尖离火膛边缘的砖块只有寸许，热浪烤得绣鞋上的珍珠串都发烫，烫得她悄悄往回缩了缩脚趾，嘴里却还哼着瑶池的调子，尾音被热气蒸得发飘，像根断了线的银铃。
孙悟空更不必说，早把那件靛蓝粗布短衫脱了，随手扔在旁边的草垛上，露出毛茸茸的脊背。汗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亮晶晶的，像给深棕的绒毛镶了道银边，滚到腰窝处便没了踪影。
他只穿条虎皮裙，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细尘，混着腿上的汗水画出道道泥痕，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野趣。
他蹲在窑口前，时不时伸手往里面添柴，手背的绒毛被火星燎得卷了几根，像团被揉过的棉线，也浑不在意，只盯着火膛里跳动的火苗，眼里映着红光。
白衣仙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正盛，把对面的山石晒得发白，脚踩上去都烫得人直缩脚，连草叶都蔫头耷脑地卷了边。她拍了拍手，腕间的银镯子“叮铃”作响，清脆的声音在热浪里荡开，像滴进滚油的水珠：“行了，日头都到头顶了，该停手吃午饭了。”
那三人像是没听见，还在往火膛里塞柴。紫霞甚至抢了孙悟空手里的半截松木，松木上还留着他的爪印，她踮着脚往窑里塞，腰肢弯成道柔美的弧线，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坠子差点扫到火膛沿。
直到白衣仙子提高了声调，银镯子的脆响混着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才悻悻停手。
青霞把蒲扇往地上一扔，扇柄在石板上磕出“当”的一声，惊飞了旁边槐树上的几只麻雀。
她叉着腰喘气，胸口起伏得像风里的荷叶，一鼓一鼓的，嗓子眼干得像要冒烟，连咽口唾沫都觉得剌嗓子。
玄女走过来，手里还捏着块测窑温的瓷片——那瓷片是特制的，遇热会变色，此刻正泛着淡淡的橙红。她笑着清点地上的柴堆：“论添柴多少，青霞仙子怕是要拔头筹了，这堆松木柴桩子，倒有大半进了你的手，瞧这柴根堆得，都能垒个小灶了。”
孙悟空挠挠头，耳朵尖耷拉下来，像两片打了蔫的桃叶，却还嘴硬：“那是俺老孙让着她！若是真比，俺能把这窑填满，保管烧得瓷甲亮得能映出人影来，连天上的云彩都能照得清清楚楚！”他拍了拍胸脯，怀里揣的打火石硌得慌，却更显底气，胸口的绒毛都跟着颤了颤。
“是是是，你最厉害。”
白衣仙子笑着摆手，眼尾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像融了半化的春水，“别争了，再争蜜糕都要被猴子们偷吃了。昨儿个厨房刚蒸好一笼，就被几只小泼猴偷了三块，老猴拿着擀面杖在桃林追了几里地。”
说着喊来个正用衣角擦汗的小猴，那猴子手里还攥着蒲扇，扇骨上缠着圈青布条——是前几日断了用布缠起来的，布上还沾着点泥。
他仰着小脸，鼻尖上挂着汗珠，像颗晶莹的露珠，睫毛上都沾着细灰。“去告诉厨房的老猴，把饭菜端到水帘洞外的青石桌上，多拿几副碗筷，快去快回。”
小猴“哎”了一声，把蒲扇塞给旁边的伙伴，撒腿就往厨房跑，尾巴翘得像根旗杆，跑过石板路时，草鞋底“啪嗒啪嗒”响，惊得路边的蟋蟀都蹦进了石缝。
不多时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爪子还沾着点面粉——是刚帮老猴端蒸笼时蹭上的，白乎乎的像抹了层霜。“回仙子，饭……饭菜都摆好了！老猴说蜜糕刚出锅，还热乎着呢！用新采的荷叶包着，香得很，隔老远就能闻见！”
白衣仙子笑着对青霞紫霞做了个“请”的手势，素色裙摆扫过草叶，带起阵清凉的草木气，混着她发间兰草花的淡香，驱散了些许热浪。几人离开烧窑场，往水帘洞走去，路上的树荫把阳光筛成点点金斑，落在青霞的绯色裙上，倒像是落了片桃花，随着脚步轻轻晃，恍惚间竟让人忘了身在暑热的山间。
到了水帘洞外，青石桌早已摆得满满当当。红烧海鱼泛着油光，酱汁浓稠得能拉出金丝似的丝，鱼肉的鲜香混着酱油的醇厚，直往人鼻子里钻，连洞顶垂下来的水帘都仿佛染上了鱼香。
凉拌山笋翠生生的，切得细如发丝，淋着麻油，还撒了把白芝麻，绿的绿、白的白、黑的黑，看着就清爽，笋尖上还沾着点红椒末，像落了点火星。
最惹眼的是那笼蜜糕，用新鲜的荷叶包着，碧绿的荷叶被热气蒸得发蔫，掀开时腾起股白汽，混着桂花甜香，把紫霞的眼睛都勾直了，像只盯着糖块的小兽，喉头忍不住动了动。
她也不顾烫，伸手就夹起一块蜜糕，烫得指尖直哆嗦，却还是塞进嘴里囫囵嚼着，糖渍沾得嘴角、鼻尖都是，连脸颊上都蹭了点，活像只偷糖吃的小松鼠。
青霞用银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银筷碰到白瓷盘“叮”地响，带着点警示：“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注意点吃相。要是被女娲娘娘瞧见，又该说你没规矩了。”
孙悟空在旁看得直乐，抓起一块蜜糕往嘴里塞，糯米的软糯混着蜜糖的甜，在舌尖化开，含糊不清地说：“吃饭讲究啥吃相？饭进了肚子才是真格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得越快越香！紫霞这样，才说明老猴做得地道，勾得人忍不住嘛！”他说着又抓起一块，往嘴里塞时，糖渣掉在虎皮裙上，也懒得拍。
紫霞使劲点头，嘴里的食物还没咽净，腮帮子鼓鼓的像含着颗桃核，又叉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鱼刺都没吐干净就往下咽，引得青霞皱了皱眉，却还是伸手帮她挑出了卡在嘴角的细刺——那鱼刺细如牛毛，沾着点酱汁，她用指尖捏着，轻轻丢进旁边的竹篮里。青霞自己夹起一块蜜糕，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手帕上绣着朵金线牡丹，她小口小口地嚼着，动作优雅得像在瑶池赴宴，连咀嚼的幅度都透着端庄，糖渍沾在唇上，像抹了层胭脂。
玄女夹起一块红烧海鱼，鱼肉嫩得一抿就化，冰糖的甜混着鱼的鲜，在舌尖漫开，鲜中带润，甜而不腻。
鱼皮上还沾着点葱丝，绿得发亮，她赞道：“这鱼做得不错，加了冰糖正好解了腥味，老猴的手艺越发好了，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柴，少一分则生。”
白衣仙子咬了口蜜糕，糯米的软糯混着槐花蜜的清甜，甜而不腻，舌尖都透着香。她笑着说：“这老猴可是花果山的元老了，听他说，当年孙悟空还没出世时，他就已经在花果山掌勺了，给一些猴子做饭，算起来怕有上百年的火候了。他做蜜糕有个诀窍，得用晨露拌糯米，蒸出来才够软，蜜也得是三春的槐花蜜，甜得最正。”
“那是！”孙悟空把最后一口山笋扒进嘴里，又扒了碗米饭，米粒沾在嘴角，他伸出舌头一卷就舔进了嘴里，灌了口白开水，“咕咚”一声咽下去，抹了抹嘴说，“就凭他这手艺，俺才让他当掌勺的。以后让他多做蜜糕，就是蜂蜜得省着点用。”
他眼珠一转，像被什么点亮了似的，拍了下手，像是想起什么好主意，“等过阵子俺出去巡山，留意着找几个蜂窝，摘回来存着，总不能一直向东海龙王要，俺都欠他好几个人情了，上次借他的珍珠粉还没还，再要下去，怕是要把猴毛当抵押品了。”
玄女笑着打趣：“你还敢捅马蜂窝？要是被马蜂蛰的满脸都是包，到时候连猴儿们都认不出你，还怎么当大王？”
“俺老孙会吐火，还怕那小东西？”孙悟空梗着脖子说，脖子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像只炸毛的猫，“一喷火把马蜂吓跑，摘了蜂窝就跑，简单得很！”
青霞在旁插了句，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眼尾却藏着笑意：“你这猴子还知道还人情？本仙子还以为你只会欠账不还呢，还以为你只是随口一提。”
“那哪能！”孙悟空正经起来，坐直了身子，尾巴也规规矩矩地绕在石凳腿上，“人情该还就得还，不然传出去，说俺老孙不讲道理，以后怎么在三界混？名声坏了，可不好拾掇。琉璃盏俺记着呢，等俺去西天路上给你寻个更好的，玛瑙镶边的！”
白衣仙子忍俊不禁，用帕子掩着嘴笑：“这猴子别看平常毛手毛脚，关键时候思路倒是清楚得很。”
几人边吃边聊，说些瑶池的趣闻——比如瑶池东边那朵千年莲花开了，花瓣上能坐个小仙童；又说哪个仙子的云辇绣了九百九十九只凤凰，飞起来时像带起片火海。也讲些花果山的新鲜事——比如后山的桃树结了个斗大的桃子，三只小猴才抬得动；又说哪只小猴学会了用石头砸核桃，砸得又快又准，被封为“砸核将军”。不多时就把桌上的饭菜扫了个精光，连鱼骨头都被孙悟空嚼得嘎嘣响，说是补钙。青霞擦了擦嘴，站起身说：“多谢款待，我和紫霞也该回去了，免得女娲娘娘惦记，上次我们贪玩晚归，她就让仙娥用戒尺敲了我们几下。”
白衣仙子点头：“我让孙悟空送送你们。”说着便和玄女转身往烧窑场去，还得盯着火候，窑里的瓷甲可不能出半点差错，那可是关系到花果山安危的大事。
孙悟空扛起金箍棒，棒身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咧嘴笑道：“走吧，俺送你们一程。驾云可得小心点，别打瞌睡掉下去，摔疼了可没人给你们揉。”
青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绯色裙摆一扬，带着股傲气，像只开屏的孔雀：“用你多嘴！本仙子闭着眼睛都能驾云！”
说着跳上祥云，裙摆在云气里飘成一抹红，像团流动的火。
紫霞冲孙悟空挥了挥手，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蜜糕，也跟着跳上去，两道霞光转眼就消失在云端，只留下点淡淡的光晕，像被风吹散的胭脂。
日子像流水似的过，转眼就到了开窑的日子。天还没亮，天边刚泛出点鱼肚白，像块被洗旧的玉，孙悟空就蹿到了烧窑场，蹲在窑口前，爪子扒着窑壁，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只等开饭的小猫，鼻尖还时不时凑近窑口闻闻，想从那股烟火气里辨出点瓷甲的味道，连尾巴尖都在紧张地哆嗦。
白衣仙子守了一夜，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像描了道淡青色的眼线，却毫无倦意，手里攥着块细布，时不时擦一擦窑口的灰尘，布上沾了不少黑灰，倒像是幅水墨画。她时不时往火膛里添点柴，保持着余温，嘴里轻声数着时辰，生怕误了最佳开窑时机。
玄女指挥着小猴们搬开窑前的石块，那些石块是压窑门用的，每块都有二三十斤重，表面被火烤得发黑。小猴们哼哧哼哧地喊着号子：“嘿哟！一二！嘿哟！一二！”把石块搬开，又检查了一遍烟囱，确认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余下点淡淡的青烟，才对众人说：“可以开窑了。”
几只壮实的公猴合力推着窑门，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老人在咳嗽。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一股热浪“呼”地涌出来，带着股陶土的腥气和松脂的焦香，扑得人脸上发烫，连眉毛都像要被燎着。
众人凑近一看，只见窑室里并排摆着十二件陶瓷弹挂甲，青灰色的甲身泛着莹润的釉光，像蒙着层薄冰，又像浸在水里的玉石。护心镜上的云纹刻得清晰可见，每一道线条都流畅规整，云尾处还带着点浅金色的釉彩，是特意调的料。
旁边还堆着些备用甲片，个个棱角分明，没有半点裂痕，连边缘都光滑得很，像被精心打磨过。
孙悟空按捺不住，伸手就想去摸，指尖刚碰到甲身就“嗷”地叫了一声，猛地缩回手，只见他爪子上的毛都被烫得卷了起来，像团小绒球，还冒着点白烟。
“烫烫烫！”他甩着爪子直跳脚，蹦得老高，眼里又急又疼，眼泪都快出来了。
玄女又气又笑，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瓶药膏，那锦囊是用鲛绡做的，绣着银色的星辰。她拧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草药味散开，像山涧的清泉：“你这猴子急什么？刚开窑的瓷甲烫得能烙饼，再急也得等凉透了！这药膏是用天山雪莲做的，治烫伤最灵，抹上就不疼了。”
她蘸了点药膏，轻轻抹在孙悟空烫卷的毛上，他才龇牙咧嘴地松了口气，嘴里却还嘟囔着：“快点凉，快点凉……”
过了一会儿，孙悟空挠挠头，嘿嘿笑道：“俺这不是心急嘛。快，快让它凉下来，俺等着试呢！”他眼珠盯着那些瓷甲，像是盯着稀世珍宝，连眨都舍不得眨。
白衣仙子指挥小猴们用长木棍挑起瓷甲，木棍是用耐烧的枣木做的，顶端还缠着圈布，免得刮花甲身。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瓷甲放到空地上，又找来几把大蒲扇对着扇：“得等彻底凉透了，不然一碰就裂，前功尽弃。”扇风的小猴们轮着班扇，风里都带着热气，扇了好一阵子，甲身才渐渐褪去灼手的温度，摸上去冰凉凉的，像块浸在溪水里的青石。
正说着，远处传来云风声，东方七宿驾着祥云来了，祥云五彩斑斓，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后面还跟着猪八戒和沙僧，八戒的祥云是粉色的，上面还沾着几片桃花瓣，沙僧的祥云则是沉稳的青色，像块铺展开的青布。
氐土貉落地时没站稳，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跤，急忙扶住旁边的老槐树，树皮被他抓掉块皮，树叶被晃得簌簌落，砸了他一脑袋。“可算赶上了，没误了开窑吧？”
猪八戒扛着九齿钉耙，铁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大老远就扯开嗓子嚷嚷，声音震得路边的槐树叶“簌簌”往下掉，几片枯叶正好落在他油光锃亮的脑门上。
“猴哥！俺老猪听说开窑了，特意跟沙师弟告了假来瞅瞅！”他眯着那双总是带点憨气的小眼睛，使劲打量着窑边摆着的瓷甲，大耳朵像两把小蒲扇似的扇了扇，满是怀疑，“这瓷片子做的甲胄，真有那么神？能比铁甲还结实？俺老猪当年在高老庄扛过铁犁，那铁家伙砸在石头上都能出火星子，这瓷的……怕不是一撞就碎？”
孙悟空斜睨他一眼，尾巴尖在身后轻轻甩了甩，带起的风扫过地面的细尘：“你这呆子懂什么？这叫坚瓷甲。”
他说着拍了拍旁边的沙僧，力道大得让沙僧肩上的降妖宝杖都“当啷”响了一声，“沙师弟，今儿个不轮你训练猴子，你怎么也来了？”
沙僧稳稳扶住宝杖，杖底的铁环在青石板上磕出个浅痕，他拱手说:“俺向玉帝请了假，”他声音像浸过井水似的沉稳，“玉帝说这坚瓷甲若是真管用，说不定能给天庭的天兵换一批装备，轻便还省铁料，特意让我来仔细瞧瞧。”
他目光扫过瓷甲的护心镜，光滑的表面能映出他自己的影子，连念珠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来得正好！”孙悟空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獠牙，伸手拍在沙僧的胳膊上，差点把他袖袋里揣的书籍震出来，“等会儿试甲，保管让你俩吓一跳！这甲别说挡弓箭，就是让八戒的钉耙打一下，都未必能留个像样的印子！”
说话间，空地上的瓷甲已渐渐凉透。青灰色的甲身泛着层雾蒙蒙的釉光，像刚从深潭里捞出来的玉石，摸上去冰凉坚硬，指腹划过釉面时，能感觉到极细微的冰裂纹——那是特意烧出的纹路，既添了古朴气，又能分散冲击力。
用手指关节敲上去，“当当”的脆响清越得很，像寺院里的铜铃被敲响，余音能在耳边绕上半圈，连空气都跟着颤了颤。
白衣仙子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发间别着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坠子擦过耳尖，留下点微凉的触感。
她看了看日头，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便点头道：“差不多了，该测试了。”
她转向旁边的小猴——那小猴正蹲在地上数蚂蚁，尾巴卷成个圈垫在下巴底下，听见招呼猛地蹦起来，耳朵尖还沾着片草叶。“去，把最左边那件弹挂甲送到实弹射击场，小心点，别磕着护肩的尖角。”
小猴“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抱起瓷甲，甲身比他想象中轻不少，却还是不敢怠慢，两只手紧紧护着护心镜的位置，小碎步往射击场跑。
他草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的声响混着甲片碰撞的轻响，像支不成调的小曲子。那射击场离烧窑场不过十几丈远，为了安全起见，所以四周新添了围墙。现在，墙头上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白衣仙子迈步跟上，素色裙摆在草地上扫过，惊起几只蚂蚱。她边走边对身边的玄女低语，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湖面：“看这釉面的光泽，火候应该是够了。”
玄女点点头，鬓角的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晃，链坠上的蓝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等会儿测试时多换几个角度，正射、斜射都试试，从二十丈缩减到十丈，刚好能看出不同力道下的承压力。”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猪八戒的钉耙上，又补充道，“顺便让八戒用钉耙轻磕一下护心镜，试试钝器的冲击力。”
孙悟空早按捺不住，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面，草鞋把地面踩得“咚咚”响，每一步都像在较劲。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射击场的方向，脑门上的青筋微微跳，心里头反复念叨：肯定行！这坚瓷甲烧了三天，连窑工老猴都夸是这辈子烧得最匀的一窑，准能挡住千军万马！到时候让这呆子见识见识，俺老孙不光会耍棒，搞起匠活来也是顶尖的！
八戒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嘟囔：“俺才不信这瓷片子有多结实，上次俺老猪打碎过一个青花瓷瓶，那叫一个脆……”
话没说完就被沙僧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愣了愣，见沙僧朝他使了个眼色，便嘿嘿笑了两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是那怀疑的眼神，还直往瓷甲上瞟。
赋词一首:
《临江仙·试甲射场》
窑启初凉瓷甲润，青辉似玉凝光。
射场石畔列成行。
众仙犹半信，拭目待锋芒。
箭落弦鸣惊满场，棱尖难破坚刚。
八戒瞠目赞声扬。
悟空眉际喜，云淡日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