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西市闲游逢旧识,胡商献宝引围观-《大圣再闹天宫》

  且不说孙悟空在花果山监督东方七宿和沙僧训练猴子,单表那傲来国的西市像被打翻了百宝箱,刚过巳时,青石板路上已挤得水泄不通。

  墙角狗洞被顽童塞进半块啃剩的麦饼,混着泥土堵得严实。露水早被往来的千层底、方头靴、绣花鞋碾成水汽,只留下深浅交错的印痕——书生靴尖的墨渍印,小贩草鞋的草屑痕,富家小姐绣鞋上的珠花压出的圆坑,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泛着光,活像幅被孩童泼了墨的热闹水墨画。

  店铺幌子在风里招摇得厉害,绸缎庄的“云锦”二字绣在猩红缎面上,金线在阳光下晃眼;首饰铺的“珠光”幌子坠着小银铃,风一吹就“叮铃”响;连卖糖画的草靶都插着面杏黄旗,歪歪扭扭写着“甜过初恋”。空气里裹着十成的烟火气: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黑砂的土腥,胭脂铺的玫瑰膏甜香缠上绣坊飘出的丝线味,胡饼炉里窜出的芝麻香撞进药铺的艾草气里,连挑着担子的老汉都被这味儿勾得哼起了《黄莺吟》,扁担上的铜钩随着步子“吱呀”晃。

  白衣仙子立在街角,银裙角被风掀起个尖角,露出裙边盘金绣的银丝络子,络子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轻磕碰,发出“叮”的脆响,像檐角的风铃。

  她望着摩肩接踵的人潮,鬓边珍珠耳坠晃悠悠,映出旁边糖画摊的热闹——穿蓝布衫的老艺人握着铜勺,手腕一抖,金澄澄的糖稀就在青石板上游走,先勾出龙首的轮廓,再点出龙眼的黑珠,最后甩尾时带起的糖丝在风里凝成晶亮的线,引得穿虎头鞋的小童踮脚拍手,书包上的铜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娘娘说的那些异国人进贡,何时才到?”她侧头问,发间玉簪上的流苏扫过颈窝,带起阵微痒。

  玄女正望着对面卖泥人的摊子出神。摊主是个白发老汉,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捏泥人的手却巧得很:寿星公的额头捏出三道深纹,每道纹里都嵌着细如发丝的黑泥;拐杖用劈开的细竹枝做骨架,外面裹着掺了麻丝的黄泥,竹节处还特意刻出圈年轮;最绝的是寿星公的胡须,竟是用晒干的蒲公英绒毛粘的,白得像霜,风一吹轻轻颤。

  她手指上的银戒指在阳光下闪了闪,那戒指上镶的蓝宝石是去年王母娘娘赐的,鸽血红的衬底里,蓝得像淬了冰的深海,据说能避三尺内的水火。

  “快了,最多一刻钟。”玄女收回目光,屈指掐算时,银戒指在掌心投下小小的蓝影,“那些碧眼胡商的马蹄声,在城西就能听见了。”

  她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捏面人摊,摊主正用桃红面泥捏个美人头,指尖捻出的柳叶眉细得能穿针,“咱们先逛逛,凡间的手艺倒比天庭的玉像多几分活气——你瞧那面人眼角的泪痣,竟用了点银珠粉,比瑶池的珍珠粉还亮。”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挪,白衣仙子的目光突然被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勾住。

  那草靶是用秫秸捆的,粗如手腕的杆上,密密麻麻插着百十来串糖葫芦,红得像燃着的小灯笼。每颗山楂都选得溜圆,蒂部还留着点青,裹的糖衣厚得透亮,阳光照过能看见里面的山楂籽,像琥珀里冻着的黑珍珠。最妙的是每串中间都嵌颗青海棠果,酸得人舌尖发麻的绿,衬得山楂更红了,活像画里点的翠。

  “刚蘸的糖葫芦哟!”摊主是个红脸膛的汉子,敞着的粗布褂子露出黝黑的胸膛,汗珠顺着胸毛往下淌,“糖熬得脆,沾牙就化!山楂是密云来的山里红,没虫眼,保准酸甜开胃——一文钱一串,不甜不要钱!”他嗓门大得像打雷,震得草靶都晃悠,上面的糖葫芦轻轻碰撞,发出“叮叮”的响,糖衣上沾的芝麻粒都跟着颤。

  白衣仙子笑着走上前,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银角子,边缘磨得发亮,上面“傲来通宝”四个字的笔画里,还嵌着点经年累月的包浆。“老板,来两串。”

  摊主接过银角子,用牙咬了咬,齿痕陷在银角上,像朵小梅花。他咧开嘴笑,露出两排黄牙,牙缝里还塞着点芝麻:“姑娘好眼光!”他从草靶上挑了两串最红的,用糙纸一包,纸角还带着麦秆的纹路,“这糙纸是俺婆娘用麦秸打的,吸潮气,糖衣不化!”

  白衣仙子递一串给玄女,自己举着另一串,轻轻咬了口。

  糖衣“咔嚓”一声裂成细纹,甜得像含了口蜜,顺着舌尖往喉咙里淌;紧接着山楂的酸涌上来,酸得舌尖发麻,像被小针扎了下;最后是海棠果的清苦,混着甜酸,清爽得人眼睛一亮。“娘娘尝尝,这凡间的小零嘴,倒有番滋味。”

  玄女举着糖葫芦,看糖衣上沾的芝麻粒,黑亮亮的像撒了层星子。她学着咬了口,糖汁沾在唇上,黏得唇瓣都要粘在一起,却甜得实在——不像天庭的仙糖,甜得发腻。“味道不错。”她笑着舔了舔唇角,指尖沾的点糖渣,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钻,“好久没吃这玩意了,以前在天庭,不是蟠桃园的仙桃,就是珍馐百味还有那玉液琼浆。”

  “那娘娘以后常来呀。”白衣仙子笑得眉眼弯弯,阳光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楚,像撒了层金粉,“上次我在巷尾尝到家桂花糕,用新摘的金桂拌的糯米,蒸得软软的,上面撒的白糖都带着桂花粒,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打个嗝都是香的,比瑶池的玉液琼浆还提神。”

  玄女被逗乐了,指尖轻点她的额头,沾的糖渣蹭在她眉间,像点了颗小朱砂:“你呀,倒成了凡间美食的礼部官员。行,以后有机会,咱们寻着比蟠桃还好吃的果子,摘一篮回天庭。”

  正说着,一阵“咚咚锵”的锣鼓声从街那头滚过来,像平地炸了闷雷,震得路边店铺的窗棂“嗡嗡”响,连茶铺掌柜刚沏的茶都晃出了碗沿。

  路边店铺的老板们都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齐刷刷探出头:首饰铺的老板举着个刚打好的银镯子,錾刻的缠枝纹还没打磨光滑,银粉沾得他满手都是;布庄的老板娘手里扯着匹蓝印花布,布角拖在地上沾了点灰,印出道浅浅的蓝痕;卖胡饼的老汉更逗,手里还攥着根擀面杖,上面沾着面疙瘩,眼睛瞪得像铜铃。

  “听这动静,定是碧眼胡商到了!”首饰铺老板是个矮胖子,肚子圆滚滚的像个西瓜,举着银镯子踮脚往街口望,黑布鞋的鞋跟都快磨平了,“昨儿听李公公身边的小太监说,这批胡商带的货邪乎得很,连宫里的娘娘都特意派了人等着呢!”

  隔壁布庄的老板娘嗓门比老板还大,扯着蓝印花布的手都在抖:“可不是嘛!我那口子去码头卸货,见着他们的船了!老大老大的,帆都有房顶高,帆布是西洋来的红绒布,太阳底下红得像团火!装货的箱子都用铜锁锁着,锁眼上还刻着看不懂的花纹,估摸着是啥咒语,看着就沉,保准是些稀罕玩意儿!”

  “听说还有给圣上的贡品呢!”卖胡饼的老汉把擀面杖往案板上一拍,“咚”的一声,案板上的芝麻都跳起来,“昨儿听巡逻的兵卒说,光装贡品的马车就有三辆,拉车的都是西域的汗血宝马,那马跑起来浑身冒红汗,金贵着呢!马笼头都是镀金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首饰铺老板咂咂嘴,把银镯子往柜台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给圣上的礼物,能差得了?定是些镶金嵌玉的宝贝!说不定有鸽子蛋大的夜明珠,绿得像翡翠的猫儿眼,咱们呀,也就瞧个热闹,摸都摸不着。”

  白衣仙子和玄女听着直笑。玄女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发丝软得像云,沾着点阳光的温度:“看来天庭公告栏上写的,倒真是半点不假。上次路过南天门,见太白金星戴着老花镜,在那儿抄告示呢,说要贴遍三十三天,连弼马温的马厩都得贴一张。”

  “我倒好奇那些会唱歌的彩鸟。”白衣仙子望着锣鼓声传来的方向,眼睛亮闪闪的,像两颗浸了水的黑葡萄,“寻常鹦鹉只会学舌,教它句‘恭喜发财’,能念叨一整天,要是教它骂人的话,能把王母娘娘的瑶池搅得鸡飞狗跳。可这彩鸟竟能唱得像姑娘唱歌,莫不是通了灵性,连《关山月》都能唱?”

  玄女笑着点头,指尖拂过路边的石榴花,花瓣红得像燃着的火,沾了点她指尖的温度:“说不定呢。凡间的生灵倒比天庭的仙禽多几分慧根——你瞧那檐下的燕子,每年回来都记得旧巢,比二十八星宿里的危月燕还认家。”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瞥见前面茶铺旁的屋檐下,坐着三个大汉。

  那三人都穿着统一的蓝色粗布短打,布上打了两个补丁,一个是肘部的菱形补丁,用青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另一个在膝盖处,补的是块灰布,边缘还卷着毛边。

  裤脚用麻绳扎得紧紧的,勒出小腿的肌肉线条,脚上蹬的黑布鞋,鞋头磨出了毛边,沾着点黄泥巴,像是从田里刚回来。

  每人头上都压着顶竹编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点下巴和胡子:最左边的大汉下巴上的胡茬硬得像钢针,沾着片茶叶;中间的那个胡子稀疏,嘴角叼着根草,草叶随着呼吸轻轻颤;最右边的没留胡子,下巴光溜溜的,却有道浅浅的疤,像被刀划的。

  其中一个大汉正捧着粗瓷碗喝茶,那碗边缺了个小口,露出里面的陶土,他喝得“咕咚咕咚”响,喉结上下滚动,茶沫沾在胡子上也没察觉,胡子上还挂着片茶叶,随着头动一晃一晃的。

  另一个频频回头,目光像鹰隼似的扫过人群,手指下意识地摸着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个锦囊,囊口露出点红绸子,风一吹飘起来,像朵小花儿。

  最后一个端坐着,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像块钉在地上的门板,可腰间那柄佩剑的剑柄却露了出来,黄铜的剑穗晃悠悠的,穗子上系着个小银铃,阳光照过,铃口的花纹都看得清楚,寻常老百姓哪有这么讲究的剑。

  三人都背对着街道,肩膀宽得像座小山,坐姿笔挺,膝盖并得紧紧的,连脚尖都朝着一个方向,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不是寻常的庄稼汉。

  白衣仙子盯着他们看了片刻,眉头微蹙,轻轻碰了碰玄女的胳膊,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去:“娘娘,我总觉得这三人看着眼熟。你看那最左边的,喝水时仰头的样子,像不像上次花果山宴会上抢酒喝的井木犴?他当时喝多了,也是这么‘咕咚咕咚’的,酒洒了一衣襟。”

  玄女眼底闪过丝了然,不动声色地放出神识。那神识像层薄雾,悄无声息地裹住三人,连他们斗笠下的眉眼都看得一清二楚。

  待看清样貌,她忍不住笑了,故意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你们三个,怎么也在这儿?莫不是偷偷溜出天庭,来凡间寻乐子?玉帝要是知道了,怕是又要罚你们去看守南天门,对着云海念三万遍《清心咒》了。”

  那三个大汉吓得同时一激灵,手里的茶碗“哐当”撞在桌上,差点掉下去,茶水洒了一地,在青石板上漫开,像幅小小的水墨画。其中一个猛地回过头,斗笠随着动作歪到一边,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大眼,下巴上的胡茬硬得像钢针——不是南方七宿的井木犴是谁?

  “娘娘!”井木犴赶紧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扶正斗笠,斗笠的竹篾被他捏断了一根,簌簌往下掉竹屑,“这话可不能这么讲!小神……小神是给玉帝递了假条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黄纸,纸角都磨毛了,“您看,上面还有玉帝的朱批呢!”

  旁边的奎木狼也慌忙转过身,斗笠下露出的额头上,有道浅浅的疤,是上次跟孙悟空打架时被金箍棒划的。“是玉帝派我们来的!”他急着辩解,声音都有点抖,“让瞧瞧这些胡商带的稀罕玩意儿,若是真有罕见的,就买些回天庭,给各位仙卿们开开眼界,省得总说咱们星宿见识短,连凡间的糖人都没见过。”

  娄金狗最后一个转身,斗笠摘下来时,露出张圆圆的脸,额头上还带着斗笠压出的红印,像贴了块红膏药。“就是就是!”他赶紧帮腔。

  玄女和白衣仙子走到茶铺前坐下,那茶铺是个矮矮的茅草屋,门口摆着四张方桌,桌面都被磨得发亮。

  茶铺老板是个精瘦的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见这两位女子气质非凡,银裙的那位像月里的嫦娥,青衫的那位自带股威严,赶紧颠颠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不停地擦着桌子,把本就干净的桌面擦得更亮了。“两位仙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小老儿这茶铺吧?”他拱手笑道,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今儿新到的龙井,明前采的,嫩芽儿,水嫩得很,泡在水里都能立起来,要不要尝尝?”

  玄女笑着点头:“来两碗吧。”

  “哎!好嘞!”老板应着,转身钻进后面的小厨房,木锅盖“哐当”一声响,接着就听见烧水的“咕嘟”声,还有他哼的小调,“龙井龙井,喝了聪明……”

  玄女目光扫过三个仍站着的星宿,似笑非笑地说:“你们三个把斗笠压那么低,是想扮侠客行侠仗义,还是故意躲着我们?”

  娄金狗赶紧摘下斗笠,露出张圆圆的脸,额头上还带着斗笠压出的红印。他赔笑道:“娘娘说笑了!哪能躲着您呢!是奎木狼,他非说斗笠压低点好看,有江湖气,显得有个性,像话本里的大侠,我们才跟着戴的。”他说着,还偷偷指了指奎木狼,像个告状的孩子。

  “你胡说!”奎木狼立刻瞪了他一眼,眼睛瞪得像铜铃,“明明是你自己说戴斗笠能遮太阳,现在倒把账算我头上了?亏咱俩还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年在降妖时,我还替你挡过那妖怪的一爪子呢,你这是卖友求荣!”

  “行了行了。”井木犴哈哈大笑,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落在茶碗里。

  他把斗笠往桌上一放,露出颗锃亮的光头,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多大点事。男人之间的兄弟情,就像一碗酒,喝了就是兄弟,不喝……”他看了看桌上的茶碗,改口道,“不喝就用茶代酒,照样是兄弟!”说着,端起自己的茶碗,“咕咚”一声一饮而尽,还把碗底亮给他们看,碗底干干净净的,连片茶叶都没剩,“瞧见没?干了!”

  正说着,茶铺老板端着个托盘出来。那托盘是红木的,边缘刻着缠枝莲纹,有些地方磨得发亮,露出里面的黄木色。

  上面放着两碗龙井,碧绿的茶叶在水里舒展着,像小姑娘的舞袖,一片一片立在水里,根根分明,芽尖还带着点嫩黄。热气袅袅地往上冒,带着股清香,像雨后的茶园子,混着点炭火的暖味。

  “两位仙子慢用。”说完,又颠颠地回去擦桌子了,抹布在桌上划着圈,路过奎木狼身边时,还偷偷多看了他两眼,像在琢磨这大汉是不是哪个通缉犯——毕竟奎木狼的额疤太显眼了。

  玄女端起茶碗,碗沿温温的不烫嘴。她轻轻吹了吹浮沫,浮沫散开,露出清亮的茶汤,像块碧绿的玉,连碗底的花纹都看得清楚。抿了一口,先是有点淡淡的苦,像春天的青草汁,接着就是回甘,甜丝丝的在舌尖漫开,带着点兰花香。

  她眉眼都舒展开来:“这茶确实不错,汤色清亮,滋味甘醇,比天庭的云雾茶多了点清冽,像沾了晨露的味道。”

  白衣仙子也尝了一口,舌尖卷着那缕茶香在唇齿间打转,那清苦里裹着的回甘,像山涧的清泉漫过舌尖,带着股子鲜灵劲儿。她点了点头,鬓边的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晃,映着茶碗里的碧色茶汤:“是挺好的,比瑶池的雨前茶多了点烟火气,喝着心里踏实——就像凡间的棉被,虽不如云锦华丽,却裹着太阳的暖。”

  一行人正捧着茶碗细品,忽听前面的人群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嗡”地炸开了锅。有个穿红肚兜的小童骑在他爹肩上,扯着嗓子尖叫,声音又尖又亮,像根银针刺破了嘈杂:“来了来了!胡商来了!穿得花里胡哨的,跟戏台上的番邦王子似的!”

  紧接着,议论声像涨潮的海水般涌来,一波叠着一波:

  “在哪呢在哪呢?我咋没看见?”卖花的老婆婆踮着小脚往前挪,篮子里的栀子花掉了一朵,香气跟着她的步子飘。

  “快看街口!那些骑马的是不是?高鼻子深眼窝的,眼珠蓝得像宝石!”穿长衫的书生推了推鼻梁上的方巾,手里的折扇“唰”地打开,却忘了扇。

  “我的天,这马真高!比咱们这儿的战马高出一个头,马腿粗得像柱子!”赶车的老汉拍着大腿,车辕上的铜铃被震得“叮铃”响。

  “你看他们穿的衣裳,红的绿的紫的,绣得跟孔雀开屏似的,腰间还挂着小刀,莫不是来打仗的?”挑着菜担的妇人捂着嘴笑,篮子里的黄瓜掉在地上,滚到了别人脚边。

  娄金狗探着脖子往前望,脖子伸得像只引颈的鹅,斗笠都滑到了背上也顾不上扶。

  他眼睛瞪得溜圆,瞳仁里映着远处的人影,急得直搓手:“要不咱们也往前凑凑?坐这儿看得不清不楚的,万一错过了啥宝贝,比如那会唱歌的彩鸟,可就亏大发了!”

  玄女放下茶碗,碗底与竹垫摩擦发出“沙沙”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她指尖捻着茶盏的边缘,那圈青花缠枝纹被摩挲得发亮:“不急,坐这儿看也一样清楚,还不用挤。”

  她抬眼往街口瞥了瞥,嘴角勾着抹笑,“你没瞧见那边都快打架了?穿灰布褂子的和戴瓜皮帽的,为了抢个好位置,手指头都快戳到对方鼻子上了,再闹下去怕是要揪头发扯衣裳。”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两个汉子正互相推搡,唾沫星子横飞。

  穿灰布褂子的骂对方“占了老子的地”,戴瓜皮帽的吼“这地又没刻你名”,引得周围人都踮脚围观,有劝的有笑的,还有个卖糖人的老汉举着个孙悟空糖人,看得比谁都起劲。

  一行人便安安稳稳坐回原位,井木犴还趁机又倒了碗茶,粗瓷碗碰撞桌面发出“当”的一声。

  没过多久,一阵“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起初像春雨打在窗棂上,细碎得几乎听不见;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响,像战鼓擂在耳边,“咚咚咚”地敲得人心头发颤,连茶桌都跟着微微震动,桌上的茶碗晃悠着,茶水差点泼出来,碗沿沾的茶沫子都震掉了。

  只见一群异国人骑着高头大马,顺着街道缓缓走来。那些人身形高大,比中原汉子高出半个头,站在马背上能平视二楼的窗棂。他们的头发有的是亚麻色,像晒干的麦秸,在阳光下泛着金;有的是栗色,卷曲着披在肩上,像烫过的羊毛,发梢还系着小铃铛,走路时“叮叮”响。

  最惹眼的是他们的眼睛,碧绿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琉璃,又像草原上的狼眼,看人时带着股子锐利,鼻梁高挺得像山棱,嘴唇较厚,说话时嘴里像含着颗石子,叽里咕噜的,吐字又快又硬,谁也听不懂在说啥,只觉得那语调像唱歌。

  他们穿的衣裳更是奇特,不是中原常见的宽袍大袖,而是紧身的短褂配长裤,布料看着像细麻布,却比麻布亮堂。

  袖口、裤脚都绣着彩色的花纹,红的像火焰,蓝的像海水,黄的像阳光,还有些螺旋形的图案,像蛇盘在上面,针脚密得看不见线痕。腰间系着宽宽的皮带,是用某种野兽的皮做的,黑亮黑亮的,上面镶着铜扣,挂着小刀、荷包和个装酒的皮囊,走路时“叮叮当当”响,像串移动的风铃。

  最惹眼的还是他们骑的马,比中原的战马高出近半个身子,马肩高得快到人的胸口,马腿细而有力,跑起来蹄子翻飞,像踩着风。

  马鬃和马尾都用红绳编着小辫子,每隔一段就系个彩色的绸带,红的、绿的、粉的,跑起来时像一团团移动的花云。马笼头是黄铜的,雕着看不懂的花纹,嚼子上挂着小铜铃,马一甩头就“叮铃”响,比庙里的铃铛还脆。

  马后面跟着十几辆马车,车厢都是用硬木做的,黑沉沉的,外面包着铁皮,边角处都用铜片包了边,看着就结实。

  车厢两侧挂着铜铃,走起来“叮铃哐啷”响个不停,隔三条街都能听见。每个车厢都上了把大铜锁,锁身雕着花纹,钥匙孔是个古怪的形状,看着沉甸甸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想来里面装的都是压箱底的宝贝。

  最末尾的几辆马车,帆布没盖严,露出里面的金银珠宝——金条堆得像小山,宝石红的绿的闪得人睁不开眼,还有串珍珠,颗颗都有鸽子蛋大,在阳光下泛着晕彩。

  井木犴咂了咂嘴,口水差点流下来,他指着那些马,手都有点抖:“乖乖!这马也太高了吧?瞧着比天上的仙马还要高出一截,马腿细得像玉柱,却能驮着这么个大汉,莫不是神兽变的?”

  奎木狼也盯着那些马,手指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道:“可不是嘛!比弼马温养的那些马,也壮实多了——他养的马虽神骏,却没这么高的,顶多到这马的肩膀。”

  他话音刚落,娄金狗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手心的汗蹭了奎木狼一脸,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你小声点!不要命了?敢提弼马温?要是孙大圣在附近,哪怕在十里地外,听见了也得一个筋斗翻过来,非敲你三棍不可!”

  玄女被逗乐了,抬手摆了摆,袖口的银线绣纹在阳光下闪:“放心吧,孙悟空不在这儿。”她屈指算了算,指尖的银戒指泛着光,“此刻他正在花果山监督东方七宿他们训练小猴呢,教那些猴崽练棍法,忙得脚不沾地,耳朵还没长到能听见傲来国的动静。”

  白衣仙子也捂着嘴笑,银裙角扫过地面,带起点尘土:“奎木狼,以后可得管好自己的嘴。孙悟空最忌讳别人喊他弼马温,那是他心里的疙瘩。”

  奎木狼吐了吐舌头,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被娄金狗捂过的嘴,挠了挠头,额头上的疤都跟着动:“知道了知道了,以后绝不再提,就当这三个字是紧箍咒,提不得提不得。”

  旁边的人群还在议论,声音像煮滚的粥:

  “前面那些马车肯定是运往皇宫的贡品,你看那车厢上的金龙纹,除了圣上谁能用?”穿锦缎的员外摸着胡须,语气里满是笃定。

  “后面那些才是卖给咱们的吧?我瞧见有胡商在往车下搬箱子呢,箱子上还贴着红签,像是标价。”梳双丫髻的丫鬟扯着小姐的袖子,眼睛瞪得溜圆。

  “不知道有没有新奇的玩意儿,我想买个给我家娃当念想——上次他看见隔壁小子的琉璃珠,哭了三天呢。”挎着布包的妇人叹了口气,手里的铜板被攥得发亮。

  等那队进贡的车马慢悠悠走远了,扬起的尘土都落了地,后面果然跟上几个胡商,带着随从,在街边找了块空地方。

  那地方原是个卖艺的场子,地上还有圈表演时画的白灰。

  胡商们七手八脚地卸车上的箱子,随从们搬箱子时“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声音里带着股子异域腔调。

  他们动作麻利地支起几张矮桌,桌面是拼接的木板,用铜钉钉着,生怕散架。接着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出来——刚摆上半箱,周围就围拢了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把摊子裹得严严实实。

  奎木狼眼睛都亮了,像两盏灯笼,拽着娄金狗的胳膊就往前冲,差点把娄金狗的袖子扯下来:“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指不定有什么好玩的!听说他们带了会说人话的鸟,还有能照见人影的镜子,比咱们天庭的水镜还清亮!”

  玄女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青衫的下摆扫过竹凳,带起点竹屑:“走吧,去看看这些胡商,究竟带了些什么宝贝,能让玉帝都特意派星宿来瞧。”

  一行人跟着人流往前挪,挤得白衣仙子的银裙都皱了,她却顾不上理,眼睛早被那些稀奇物件勾住了。

  走到最近的一个胡商摊位前,只见那矮桌上摆的物件,没一样是见过的:有巴掌大的镜子,背面镶着宝石,照人比铜镜清楚十倍,连鬓角的碎发都看得一清二楚;有彩色的玻璃珠子,圆滚滚的,阳光照过能映出七彩虹,落在地上像打翻了颜料盘;还有些毛茸茸的皮料,摸起来比绸缎还软,据说是狐狸腋下的皮,一张皮才巴掌大,做件袄子得百十来张。

  娄金狗的目光一下子被块石头吸引住了,那石头被摆在铺着红绒布的木托上,有鹅蛋大小,通体呈乳白色,像冻住的牛奶,表面光滑得像被千万只手摩挲过,连个划痕都没有。最奇的是,它在阴影里竟隐隐发着光,不是夜明珠那种清冷的亮,而是暖暖的,像捧着团月光,把周围的玻璃珠子都照得朦朦胧胧。“我的天!”他忍不住低呼,声音都变了调,“这石头比咱们天庭的夜明珠大了不知多少倍,还这么亮!上次王母娘娘寿宴上摆的那颗,也没它一半亮!”

  白衣仙子也凑近看了看,伸手轻轻摸了摸,指尖传来温凉如玉的触感,细腻得像婴儿的皮肤,连毛孔都感觉不到。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这么大还能发光的石头,我倒真是第一次见。”

  守在摊位旁的一个男随从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他穿着件蓝色短褂,鼻梁高挺,眼睛是浅褐色的,用生硬的中原话介绍,每个字都咬得很重:“这位仙子好眼光!这叫夜明珀,是西域雪山底下挖出来的,埋在地下千年了。”

  他拿起夜明珀,往阴影里挪了挪,那光更亮了,“放在屋里,晚上不用点灯就能看书做活,比油灯亮堂,还不呛人——冬天揣在怀里,还能暖手呢。”

  白衣仙子听得心动,指尖在锦囊上摩挲着:“这夜明珀怎么卖?我要一个。”

  那随从伸出五个手指头,比划着,生怕她听不懂:“五两黄金,一个。”他指了指旁边一个装着碎金的盘子,“就这么多,不多要。”

  白衣仙子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锦囊,锦囊是用云锦做的,上面绣着缠枝莲,抽开金丝绳,里面露出五两黄金,是打成小锭的,上面还印着“官铸”二字。

  她把黄金递过去,那随从接过,用牙咬了咬,齿痕陷在金锭上,他才满意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拿起夜明珀,用软布包了三层,布是天鹅绒的,摸起来滑溜溜的,递过来时还比划着说:“小心,别磕碰,它怕硬,碰着就不亮了。”

  白衣仙子点点头,把夜明珀揣进怀里,那里贴身缝着个小兜,刚好能放下,她嘴角带着笑意,像揣了个小月亮。

  玄女的目光则落在旁边的一匹丝绸上,那丝绸被卷在木轴上,只展开了半幅,却足够惊艳——颜色是渐变的七彩虹纹,红的像初升的太阳,橙的像熟透的橘子,黄的像迎春花,绿的像嫩柳芽,青的像深潭水,蓝的像晴空,紫的像葡萄,过渡得自然流畅,像谁把天边的彩虹剪了下来,又用晨露浸过,亮得晃眼。她伸手摸了摸,那丝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薄如蝉翼,透过光能看见对面的人影,指尖划过,像拂过一片云。

  守在旁边的女随从是个高鼻梁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辫子上系着红绸带,见她感兴趣,也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话说:“这位姑娘,这是虹绡罗,是我们那边的特产,用冰蚕丝织的,冰蚕在雪山上吐丝,一年才收一斤。”

  她拎起丝绸的一角,那料子垂下去,像道流动的彩虹,“轻薄如雾,夏天盖着比被子凉快,做衣裳穿在身上,像没穿一样——若是绣娘用它做被面,绣上百鸟朝凤,在阳光下看,鸟儿都像在飞。”

  玄女听得点头,指尖捻着丝绸的边缘,那料子软得像水:“这虹绡罗怎么卖?我要一匹。”

  女随从笑着比划,手指在算盘上拨了拨:“七两黄金,一匹。”她指了指木轴上的标记,“这是标准的一匹,够做两床被面了。”

  玄女取出七两黄金递给她,那随从接过,用秤称了称,才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匹虹绡罗,用竹尺量好,在边缘用滑石笔轻轻画了道线,拿出把小巧的银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丝绸裂成整齐的口子,像被风吹开的。她然后仔细地叠好,每折一下都对齐边角,放进一个绣着花纹的木盒里,盒子是檀香木的,打开就飘出淡淡的香味,递过来时还叮嘱:“姑娘拿好,这虹绡罗不经刮,别被尖锐的东西勾住了,勾一下就抽丝。”

  玄女接过木盒,点了点头,把盒子抱在怀里,像抱着团云彩。

  奎木狼早已按捺不住,眼睛盯着斜对面的摊位,那里挂着几个鸟笼,隐约能听见鸟叫。他拽着井木犴的胳膊就往前冲,差点把井木犴的斗笠撞掉:“走走走,咱们再去别的胡商那看看!你听那鸟叫,清脆得像玉佩相撞,指不定就是会唱歌的彩鸟!”

  井木犴被拽得一个踉跄,赶紧扶住桌子:“慢点慢点,别把人家的摊子撞翻了!”

  一行人便跟着往那边走去,只见下一个摊位前,果然挂着几个鸟笼,笼子是用细竹条编的,上面还缠着彩绳。里面的鸟儿羽毛五彩斑斓,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像披了件花衣裳,正歪着头打量围观的人群,眼珠子滴溜溜转,嘴里时不时“啾啾”叫两声,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看样子,这西市的热闹,才刚刚开始呢。

  赋词一首:

  《临江仙·西市逢胡商》

  西市喧腾人似织,青石板上尘轻。

  糖香混着药苗馨。

  糖葫芦脆响,仙子笑相迎。

  偶遇星官藏斗笠,茶边闲论浮生。

  忽闻胡马踏街行。

  碧眸携宝至,虹锦映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