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话还没说,心先裂了-《凛冬录》

  声录档的羊皮门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月光漏进来,正照在苏芽蹲伏的身影上。

  她的指尖悬在那只雪林寨声录袋的冰膜上方,第二声听心钟的余韵还在耳边打转,像根细麻线缠住了后颈。

  \"苏首领。\"百音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喉骨耳坠撞出细碎的响

  \"留音板今日新刻了字。\"

  苏芽这才注意到,靠墙的桦木留音板上,几道刻痕正泛着淡青色——是用冰锥仓促划的,笔画歪扭得像被风吹散的草茎,只勉强拼出\"井......有毒\"三个字。

  她的眉峰猛地一挑,起身时皮靴碾过脚边的声录袋,发出细微的破裂声。

  \"谁刻的?\"

  \"像是孩童手笔。\"百音婆凑过来,指甲轻轻划过刻痕,

  \"声纹比对过了,和三日前灰壑送工契簿的随行幼童吻合。那娃才七岁,跟在他阿爹身后捡炭渣玩。\"

  她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声录囊

  \"当时录过他的笑声,气音尾调带点哨音,和这刻痕的震动频率一样。\"

  燕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狐裘大氅的毛边扫过门框上的冰棱。

  \"若真是那孩子......\"

  他接过百音婆递来的声录囊,放在耳边轻摇,

  \"可能是玩闹时乱刻,也可能......\"

  \"可能他确实听见了什么。\"

  苏芽打断他,目光扫过留音板上的刻痕,

  \"北行的规矩里,没有'虚惊'二字。

  只要有人把声音刻在这里,就说明有人在害怕。

  \"她转身抓起案上的狼皮斗篷,\"小禾。\"

  暗处闪出兵刃出鞘的轻响,影行成员小禾从梁上翻落,短刀入鞘时带起一阵风。

  她的脸裹在黑布里,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在。\"

  \"带陶铃去灰壑。\"

  苏芽解下腰间的青铜铃铛抛过去

  \"别查井,支个静听棚,挂这铃铛。

  公告村民,夜梦不安的都去录声。\"她顿了顿,\"任务不是找真相,是'播疑'——让他们自己把藏在梦里的东西抖出来。\"

  小禾捏着陶铃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掀得留音板上的刻痕晃了晃,像那孩子正隔着千里朝她眨眼。

  灰壑的村口飘着细雪,小禾的静听棚支在老槐树下,竹篾骨架蒙着兽皮,檐角的陶铃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清响。

  头夜只有个裹着破棉袄的汉子摸进来,缩在草垫上直打颤

  \"我梦见井里有条黑蛇,尾巴搅着水......\"

  他的声音被声录袋吞进去,在冰膜上晕开团乱麻似的波纹。

  第二夜棚里多了三个人,老妇攥着半块冻硬的馍,青年搓着发红的手

  \"井边有股腐草味,我前日挑水时就闻见了,以为是雪化了沤的......\"

  第三夜最热闹,老妪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娃挤进来。

  孩子的鼻涕冻成了晶亮的线,指着声录袋直嚷嚷

  \"蓝石头!蓝石头在井里冒泡!\"

  百音婆的声录袋在北行议事厅里抖得厉害。

  她扯下喉骨耳坠按在袋口,突然抬头:\"矿毒!\"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十年前寒脊沟矿难,中毒的人都说看见过蓝莹莹的石头冒泡泡,那是铅汞挥发的幻觉!\"

  苏芽的手指在案上叩出急响,燕迟已经翻出铁颅公旧部的矿奴名册:\"灰壑的水源......\"他的笔尖停在地图上,\"流经寒脊沟废弃的毒窑!\"

  青喉的竹笛就是这时响起来的。

  他站在廊下,笛声比往日沉了三度,像块浸了水的布,裹着人的太阳穴往回扯。

  村民们在静听棚里半梦半醒,嘴里溢出断断续续的画面

  \"月亮在井里......有人蹲在井边......袖口有鹰纹......\"

  \"鹰纹?\"百音婆猛地翻出铁颅公亲卫的服饰记录

  \"他当年的亲卫袖口都绣褪色的鹰,为的是......\"

  \"为了让北行以为是他干的。\"苏芽打断她,目光扫过窗外的律界碑,\"但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她命人在灰壑井边支起三脚铁架,架上悬着口大铁锅。

  当第一锅井水煮沸时,苏芽亲自捏着银针插进去。

  人群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银针尖慢慢爬上了黑锈,像条毒蛇正往银身里钻。

  \"不是我断的案。\"苏芽提高声音,让每个村民都能听见,\"是你们自己的梦,说了真话。\"她指向新立的共感联防碑,\"从今日起,北行每月派律音使来录梦。

  你们的害怕,你们的怀疑,都会变成规矩的一部分。\"

  铁颅公的使者是在次日晌午到的。

  他捧来的木篮里,红芽草的根须缠着块焦炭,表面还沾着熔炉特有的白霜。

  百音婆捏起焦炭凑到鼻前,突然皱眉:\"磷火!

  这是炼幻毒粉的辅料,烧了会让人梦见......\"

  \"让人梦见想让他们梦见的东西。\"燕迟的指节捏得发白,\"他用致幻粉搅乱灰壑,再嫁祸给矿毒......\"

  \"不。\"苏芽盯着篮底的红芽草,这草只在极寒之地生长,根须能穿透冰层找水——和灰壑的井脉走向一模一样,\"他在递话。\"她转头对青喉道,\"吹《静心引》变调,夹三短一长的紧急令。\"

  当夜,寒脊沟的石屋里,铁颅公独坐在火盆前。

  他的独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手里的炭笔在羊皮纸上划拉,终于画出个歪歪扭扭的井盖,上面画了把锁。

  转折来得比所有人预料的都快。

  灰壑守井的少年在黎明前撞开静听棚的门,他的棉鞋沾着湿泥,声音抖得像筛糠:\"井台边有脚印!

  往山崖去了!\"

  苏芽带着影行队追到断崖时,雪已经停了。

  岩缝里塞着只破陶罐,罐口结着层薄冰,罐底用炭块歪歪扭扭刻了两个字:\"尝它。\"

  她解下温墨笔,笔尖蘸了罐里的水,轻轻点在指尖。

  血视瞬间铺展——画面里,蒙面人摸出铜钥匙打开井锁,瓷瓶倾斜,白色粉末簌簌落进井里。

  他转身时左肩微跛,动作熟得像回自己家。

  \"追。\"苏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扫过断崖下的雪坡。

  那里有一行浅浅的脚印,每个脚印的左脚后跟都陷得更深些——是跛脚的痕迹。

  雪山褶皱深处,一堆篝火突然亮起。

  火光里,一道身影背对着她蹲下,往火里添了块焦炭。

  风掀起他的斗篷角,露出腰间挂着的木牌——是北行工契牌,刻着\"匠籍073\"的字样,边缘被磨得发亮,像被反复摩挲过千万次。

  苏芽的手指攥紧了陶罐,指节泛白。

  她望着那簇火光,听心钟的第三声轻响正从极远处传来,混着雪粒打在陶罐上的声音,像有人在说:\"来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