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你听见的,不是娘-《我在后宫开冥途》

  影七的剑尖在青石板上划出半寸深的刻痕。

  第七夜了。

  子时三刻的风裹着桂花香撞进御花园,他的耳后又浮起那道若有若无的呼唤。\"儿啊——\"尾音像被浸了温水的棉絮,软得人心发颤。

  他猛地转身,剑鞘磕在假山上发出闷响。

  月光漏过松枝碎在地上,除了满地银斑,什么都没有。

  喉间泛起腥甜,他想起七日前驿站里那团烧起来的襁褓,背面柳婆子的字迹还在眼前晃:\"灯灭了。\"可这声音分明还在,像根细针,扎进他最柔软的旧梦。

  \"暗卫统领当街舞剑?\"

  清冷女声惊得他收势不及,剑尖擦着沈青梧的衣袖钉进廊柱。

  她站在月洞门边,素色宫装沾着星子似的银粉,腕间玉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影七后退半步,指尖还在抖——这是他第三次在巡宫时遇见她,前两次她都站在残灯阵废墟里,望着焦黑的地脉出神。

  \"沈婕妤。\"他低头行礼,剑穗扫过她脚边的青砖。

  沈青梧没接话,只是盯着他握剑的手。

  他这才发现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像朵开败的红梅。\"影统领夜夜在御花园徘徊,可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腰间的襁褓残片,\"听见什么了?\"

  影七的背绷得笔直。

  他知道沈青梧不是普通宫妃,上月灯阵异变时,他亲眼见她踩着冥火斩地脉;乾清宫的线人说,皇帝看她的星图碎了三次。

  可此刻她眼尾的红痣像团将熄的火,倒比那些玄乎事更让他心慌。

  \"属下...听见有人喊'儿啊'。\"他咬着牙说,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像...像我娘。\"

  沈青梧的睫毛颤了颤。

  她抬手按在他心口,凉得他打了个寒颤。\"跟我来。\"

  冷宫的药窖霉味呛人。

  影七举着火折子,见角落里蜷着个小身影,十四五岁模样,眼窝陷得极深——是个盲童。\"小豆。\"沈青梧蹲下身,指尖拂过男孩的发顶,\"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道?\"

  盲童突然抖如筛糠。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在空中抓了抓,鼻尖翕动:\"灯...灯在哭。

  有三十六个声音,都在喊'娘'。\"他的指甲抠进泥地,\"甜腥甜腥的,混着骨头渣子味。\"

  影七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他想起三日前在冷宫墙根挖到的灯油,裴太医捏着瓷瓶时手都在抖:\"此油...含人髓。\"原来那些灯根本没灭,只是换了副模样,藏在宫墙里,藏在木头缝里,像群附骨的蛆。

  \"影统领。\"沈青梧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你见过你爹娘的样子么?\"

  他摇头。

  柳婆子只说过他爹是暗卫,在他出生前就没了;他记事起,只有个裹着襁褓的小包袱,和床底下那盏从来没点过的旧灯。

  陈婆的屋子飘着艾草味。

  老妪从炕席底下摸出半片照片,边角卷着焦痕,照片上柳婆子抱着婴儿,身侧立着个黑衣男子,胸前暗卫银纹还能看清。\"这是你满月时照的。\"陈婆的手指抚过男子的脸,\"你爹死在灯阵里,灯油渗进骨头缝。

  你娘说,宁可魂散,也不让你走他的路。\"

  影七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他指尖颤抖着抚过照片,柳婆子的笑影里,男子的眉眼渐渐清晰——和他左眉骨那道疤,一模一样。

  子夜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的乌鸦。

  影七攥着照片跪在陈婆屋前,夜风突然转了方向。

  那道熟悉的呼唤又响起来,这次近得像就在耳边:\"儿啊——\"

  他猛地抬头,月光里浮着半透明的影子,是柳婆子的模样!\"娘!\"他踉跄着扑过去,指尖却穿透了那团虚影。

  \"七儿,别听那声。\"

  另一个声音响起。

  影七转头,见沈青梧立在廊下,掌心托着盏青铜灯。

  灯焰是少见的血红色,映得她眼底的冥火忽明忽暗。

  灯焰里,柳婆子的残影浮现,正对着他摇头:\"那是别人想当娘,借了我的命。\"

  影七的呼吸突然停滞。

  他看见柳婆子的残影抬手,指向空中——那里浮着三十六根半透明的丝线,每根都缠着个模糊的身影,张着嘴重复\"儿啊\"。

  \"这是灯语游丝。\"沈青梧的声音像冰锥扎进他心口,\"那些被炼成灯油的魂灵,生前没喊过娘的,死后便借了别人的声。\"她指尖凝出霜刃,\"你要自己斩断它。\"

  影七的手在抖。

  他想起这七日听见的每声\"儿啊\",想起柳婆子临终前烧了襁褓的决绝,想起父亲骨缝里渗着的灯油。

  他抽出腰间的刀,刀刃映着血灯,泛着冷光。

  \"我听见的...从来不是娘!\"

  刀光闪过,三十六根游丝齐断。

  空中的虚影发出尖啸,散作点点荧光。

  影七跪在地上,照片上父母的笑影被泪水泡得模糊,可他终于看清了——柳婆子怀里的婴儿,左眉骨有道浅浅的印子,和他现在的疤,一模一样。

  三日后,影七在宫墙下掘出具枯骨。

  指节间还扣着盏熄灭的灯,骨缝里的暗红灯油,和他在冷宫挖到的一个味道。

  他用暗卫的黑布裹了骨殖,葬在宫外的小山坡上,立了块无名碑。

  当夜,他提着坛酒站在废灯阵前。

  月光落进酒坛,晃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是照片里的父母。\"爹,娘,灯灭了。\"他仰头灌下一口酒,辛辣顺着喉咙烧进心口,\"以后的路,我自己走。\"

  沈青梧立在宫墙上,望着他的背影。

  冥图在她脚下展开,最后几缕游丝被收进符阵。

  素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豆说,他闻不到魂味了——灯,真的灭了。\"

  她点头,目光却扫过东边的宫墙。

  那里有块青石板泛着不寻常的幽光,像...像盏灯芯即将燃起的前兆。

  七日后的深夜,值夜的小太监端着茶盏经过储秀宫后巷。

  他看见墙根下有团幽蓝的光,凑近了看——是盏半人高的青铜灯,灯芯上的火焰明明灭灭,照得砖缝里的青苔泛着诡谲的紫。

  \"谁...谁在那?\"小太监的茶盏\"当啷\"落地。

  灯焰突然蹿高尺许,映出灯身上八个小字:\"灯烬重燃,因果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