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我烧的是你们写的命-《我在后宫开冥途》

  烟尘散尽,地宫如墓。

  沈青梧躺在凤辇上,唇无血色,气息断绝。

  众人皆以为她已魂归幽冥,唯有萧玄策不肯退步。

  他站在辇前,目光沉得像压着千钧雷霆,指节捏得玉锁咯吱作响。

  可就在銮驾启程的刹那——

  她的心口,那一点微光,颤了。

  不是心跳,是冥途的火种,在死寂中重新燃起一丝裂隙。

  意识深处,她坠入无边黑暗。

  耳边却响起千万支笔尖划过骨头的声音,沙沙、簌簌,像是有人在用她的骨为纸,写她的罪。

  那些字一个接一个浮现,烙进她的神魂:

  “惑主乱政。”

  “逆天改命。”

  “擅开冥途。”

  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恶意,仿佛要将她钉死在永世不得超生的刑柱上。

  突然,她睁开了眼。

  不是肉体的睁开,而是魂识的觉醒。

  眼前不再是废墟,而是文渊阁高悬的匾额——金漆剥落,朱砂渗血。

  那“文渊阁”三字正缓缓扭曲,浮现出一行蠕动小字:

  “沈氏青梧,罪在惑主乱政,当书万遍以赎。”

  她抬手触额,指尖竟溢出鲜血,顺着眉心滑落。

  而那一行字,在血光映照下愈发清晰,宛如活物般蠕动。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幻觉。

  这是“见字之血”。

  凡伪判、妄书、以文害命者,其字皆显血痕。

  她能看见文字背后的罪孽,如同看见魂魄的裂痕。

  “原来……你们用笔杀人。”她喃喃,声音轻如鬼语,“比刀还狠。”

  与此同时,后宫三具尸体悄然送入冷宫。

  三位低阶嫔妃,一夜之间暴毙,尸身未腐,皮肤却爬满细密朱砂小字,密密麻麻,如蚁群噬肤。

  太医跪地颤抖:“此乃‘墨病’,前所未见,脉象全无,魂魄似被抽离……”

  影七悄然潜入,掀开白布,目光落在其中一具女尸手腕——那里有极细的笔锋划痕,深入皮肉,却不见出血,仿佛书写时,人尚存知觉。

  他将尸体移至偏殿,点燃残烛。

  火焰忽地一暗,旋即腾起幽蓝火舌。

  沈青梧的身影从烬中走出,黑衣如夜,白发垂肩,脚步虚浮却坚定。

  她蹲下身,指尖轻抚尸体额头,口中默念冥途咒引,借残火点燃骨灯。

  灯火摇曳,魂影浮现。

  那嫔妃的魂魄被一张无形卷轴层层缠绕,如同蛛网缚蝶,每一道丝线都是一行朱书判词。

  每当笔迹落下,魂体便撕裂一分,发出无声哀嚎。

  “我有罪……我认罪……我不该窥视中宫……”魂魄机械重复,眼神空洞,早已失去自我。

  沈青梧眸光骤冷。

  “这不是病。”她低声说,语气如冰刃出鞘,“是刑。是他们用‘罪录’强加于人,一笔一划,磨灭魂魄。”

  她抬手,欲破那卷轴,指尖刚触魂链,一股反噬之力猛然炸开!

  她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黑血,心口那点微光剧烈震颤。

  代价来了。

  每一次动用游判之力,阳气便枯一分。

  她现在非生非死,全凭地府契令维系一线清明。

  若强行干涉,魂飞魄散只在顷刻。

  但她笑了。

  “既然不能救你……那就让我记住你是谁杀的。”

  她将骨灯推向角落,火光映出墙上斑驳字迹——那是历代被“净化”的宫人名录,名字已被墨涂去,唯余编号。

  “万笔归心阵……”她低语,“以文字构牢,以罪名炼魂,把人写死?好一个‘文治天下’。”

  而此时,文渊阁内。

  萧玄策踏阶而上,龙袍猎猎,目光如刃扫过藏书楼。

  他指尖抚过一册典籍,纸页焦黄卷边,似被烈火舔舐过。

  “昨夜,又有声音?”他问身旁太监。

  “回陛下,三更天,笔尖划纸声自阁中传出,无人敢查……”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身影拦于阶前。

  严阁老躬身行礼,白须微颤,眼中却隐现符文流转。

  他双手捧出一卷赤皮典籍,声如洪钟:“陛下,此乃《墨刑法典》,镇邪安魂之律,不可轻毁。沈氏虽亡,其逆契之举已染污文脉,臣等正以‘万笔归心阵’净化其残魂,以防冥途再启。”

  他袖中朱笔微颤,笔尖隐隐泛出血光。

  萧玄策盯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极冷,极淡,却让四周侍卫脊背发寒。

  “你说她有罪?”他缓步逼近,声如低雷,“那你可知——当她命火熄灭之时,朕的命火,才第一次跳得像一个活人?”

  严阁老一震,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竟不敢直视。

  “她死了,朕却醒了。”萧玄策拂袖转身,留下一句寒彻骨髓的话,“有些人活着,才是真正的死囚。”

  夜深。

  文渊阁地窖入口,一道黑影悄然落地。

  沈青梧立于门前,呼吸微弱,魂体残缺,却执拗前行。

  她手中握着半片焦叶——那是她前世赶尸时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如今已被冥火重塑,能短暂屏蔽地府反噬。

  她推门而入。

  地窖阴冷如墓,四壁堆满废弃卷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臭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她一步步深入,脚下踩碎无数残简断册,每一片上都写着陌生女子的名字,旁边标注“已净”、“待焚”、“罪重难赎”。

  忽然,她停下。

  前方石壁裂开一道缝隙,幽光微闪。

  她伸手探入,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石碑残角。

  碑面粗糙,刻痕深陷,隐约可见半句铭文:

  “真言立判,血墨不掩。”

  就在此刻,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极轻、极钝的震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地窖深处,寒气如针,刺入骨髓。

  沈青梧的手仍贴在那块残碑之上,指尖传来的是千年前的冷硬与沉默。

  可就在她割破手腕、鲜血滴落碑面的刹那——

  “轰!”

  一声闷响自地底炸开,不惊天地,却震得她魂体剧颤。

  那不是雷,是无数冤魂在九幽之下同时睁眼。

  石语的声音再度响起,低沉如裂岩断山:“他们用血研墨,以罪为纸,篡改的是律令本身……你若不动笔,他们便替天行道。”

  每一个字都像凿进她的神识。

  沈青梧垂眸,看着自己流淌的血在空中凝成雾状,竟不受重力牵引,缓缓浮起,如墨汁般在虚空中延展。

  她抬手,以指代笔,以命为墨。

  第一个字落下——“真”。

  那一瞬,整座文渊阁的地基轻轻一震,仿佛有巨兽从千年长眠中抽搐苏醒。

  尘灰簌簌而下,四壁卷宗无风自动,那些被焚毁、被涂黑、被钉死在“已净”名录上的名字,忽然一个个泛出血光,像是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血字悬于半空,炽红如烙印,映得她苍白的脸宛若修罗。

  她唇角微扬,不是笑,是决绝的宣告。

  “你们写我有罪?”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就让我……亲手写下什么是‘真判’。”

  她继续书写。

  第二个字——“心”。

  第三个字——“不”。

  第四个字——“可”。

  第五个字——“伪”。

  第六个字——“判”。

  六字连成一句,悬于地窖穹顶,如同天罚将临。

  血光流转间,九千道残魂自宫墙各处撕裂虚空而来——冷宫枯井中的白骨、掖庭暴毙的绣娘、刑房无声消失的宫婢……他们的面容模糊,身躯残缺,却齐齐朝着那血字跪伏,发出无声的嘶鸣。

  血色旋涡成型,围绕着她缓缓旋转,宛如冥途之门再度开启。

  她的发丝飘起,双目赤红,心口那点微光几近熄灭,却被这滔天怨念强行托住一线生机。

  就在此刻——

  文渊阁外,夜色骤变。

  乌云压顶,星月尽隐。

  严阁老立于高台之上,玄袍翻飞,手中朱笔直指苍穹。

  他身后,九千学子跪伏成阵,每人手持一支浸透人血的朱砂笔,笔尖朝天,齐声诵念:“沈青梧,罪当万书赎魂!”

  “万笔归心阵”,启动!

  笔锋划空,化作风刃,汇聚成洪流,裹挟着千万道恶意判词,直扑文渊阁地底,誓要将她残魂彻底磨灭!

  风至,门开。

  地窖石门轰然炸裂,烟尘未散,一道纤弱身影已踏出。

  沈青梧一身素衣,早已被血浸透,左手指尖金钗闪着幽光——那是她前世赶尸时封魂的法器,此刻已被冥火淬炼成引灵之钥。

  右手悬空疾书,血痕未干,六字血书冲天而起——

  “人心不可伪判!”

  轰——!!!

  血字与万千朱笔之力正面相撞,天地为之一静。

  下一瞬,第一卷伪书,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