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命断之前,我先斩线-《我在后宫开冥途》

  大雪封了京城七日。

  凤栖殿外,檐角垂下的冰棱如利剑悬空,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棂,发出细碎如骨牌崩裂的声响。

  殿内炭火将尽,铜炉青烟袅袅,一缕残香在冷空气中盘旋不去,像是谁未说完的话。

  沈青梧睁开眼时,天光正从云层缝隙漏下一线灰白。

  她抬手抚额,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不只是额头,连发丝都已尽染霜雪之色。

  她怔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自己竟忘了昨夜是如何回到这寝殿的。

  记忆断在终南山巅那场命渊之战,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刃从中剖开,连烬兵最后那一声“主人快走”都模糊得如同隔世回音。

  她缓缓坐起,脊背传来撕裂般的钝痛,似有千万根阴针在经脉中游走。

  心口“判”纹微弱跳动,像一盏即将熄灭的魂灯;而手腕上那个“赦”字,却金光隐现,仿佛在无声提醒她——你活着,是因为你还被允许活着。

  她撑身下床,赤足踩上冰冷地砖,一步步走向供奉九十九盏浮灯的神龛。

  骨灯幽蓝,静静燃烧。

  她伸手轻抚其中一盏内壁,那里曾以断笔刻下“字可伪,心不可欺”六字。

  如今墨痕全无,只剩光滑如初的瓷面,仿佛从未有人在此留下过誓言。

  她闭目,沉入魂契感知。

  刹那间,左眼剧痛如刀剜!

  血影再现——那是她与地府缔约后觉醒的异能,能窥见命线流转、因果纠缠。

  此刻,萧玄策的身影浮现在她识海之中:他头顶三道替命锁确实已断,命火重燃,生机复苏。

  可就在他颈侧,一道新生暗线悄然浮现,漆黑如墨,蜿蜒而下,竟直直缠向她心口那枚“判”纹!

  沈青梧猛然睁眼,呼吸一滞。

  “他们不是失败……”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是换了宿主。”

  天命教从未覆灭,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寄生在帝王血脉之中,借阳寿为养料,以权柄为掩护,悄然重塑命阵。

  而她,竟成了新阵眼的一部分。

  殿门忽响,太监低声道:“陛下驾到。”

  玄色龙袍拂过门槛,萧玄策缓步而入,身后宫人捧着一卷泛黄图轴。

  他面色如常,眉宇间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像是刚从一场深梦中挣脱。

  “玄穹子尸身已焚,祭坛封印。”他将图轴置于案上,语气平静,“朕以为,此局已了。”

  沈青梧盯着那幅《终南山地脉图》,不动声色伸指轻触边缘。

  血视发动。

  刹那间,图纸上的山川走势褪去伪装,无数细密血丝浮现而出,如蛛网般交织成微型命阵,正无声汲取着某种精气——而那气息源头,赫然是萧玄策本人。

  她冷笑:“陛下,您以为烧的是人?那不过是一具‘断生’炼制的替身。”她指尖划过图中主峰位置,血珠渗出,滴落其上。

  血迹滚过之处,赫然显出一行小字,宛若活物般蠕动浮现:

  “命不归君,归笼中判。”

  萧玄策瞳孔微缩。

  她抬头看他,目光锋利如刃:“真正的玄穹子,早已将命火种入您的血脉。他不需要活着,只要您的心跳一日不停,他的意志便永不消亡。”

  殿内死寂,唯有风雪敲窗。

  良久,萧玄策才缓缓开口:“那你呢?你现在又是谁?”

  沈青梧没有回答。

  她知道他在试探,在衡量,在试图重新掌控这场早已失控的棋局。

  可她更清楚,真正的杀局不在朝堂,不在后宫,而在那些看不见的命线深处——有人正在篡改她的根源。

  当夜,她独坐灯下,取出金钗,刺破掌心。

  鲜血滴落于案前铜镜,映出人心之影——那是赶尸术中最禁忌的一式,借自身精血追溯他人动念所引之因果涟漪。

  她要查,是谁在背后拨动她的命盘。

  忽然,一盏浮灯剧烈震颤!

  灯火摇曳中,烬兵残念浮现,身形几近透明,声音断续如风中断笛:“主人……他们在改你的生辰八字……子时三刻的雨……不该落在你头上……”

  话音未落,灯芯“啪”地一声骤灭。

  沈青梧心头剧震,几乎站立不稳。

  若她的出生时辰被篡,契约根基便被动摇——她将不再是地府承认的“游判”,冥途之力反噬其身,轻则疯癫,重则魂飞魄散。

  她立刻翻出前世随身携带的赶尸册,那是她唯一保留的记忆凭证。

  颤抖着手翻开至命格页,只见原句“癸亥年冬至子时三刻”竟被人用朱砂涂改,赫然写着:

  “甲子年元宵丑时”。

  字迹陌生,却带着一股阴秽之气。

  她盯着那抹刺目的朱红,缓缓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原来,从她重生那一刻起,就有人在等这一天。

  改命之人,必知她来历;敢动生死簿者,必通地府秘律。

  而答案,不在宫墙之内,也不在人间典籍之中。

  她望向窗外风雪,眼神渐冷如铁。

  有些真相,只能去坟里挖。子时三刻,风停雪止。

  皇陵地宫旧址的入口早已被封死百年,青石碑上刻着“禁魂入内,违者永锢”八字,字迹斑驳如咬痕。

  可就在这一刻,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立于碑前——沈青梧赤足踏雪而来,黑袍垂落,发如霜覆,腕间“赦”字微光流转,像是在与某种无形之律低语。

  她手中提着一盏残灯,灯火幽蓝,是烬兵最后留下的骨灯。

  灯芯忽明忽暗,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轻轻颤动起来。

  “就在下面。”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你说过,祭判的残念不会消散,只要‘命渊’未断。”

  她俯身,指尖点地,血视再度开启。

  地下百丈深处,一道极细的命线脉络浮现,蜿蜒如蛇,缠绕着一块沉眠已久的青铜器物。

  那是命牌,也是她命运最初的锚点。

  没有犹豫,她抽出腰间短匕,割破掌心,将血洒向地面。

  血珠落地即燃,化作一道幽红符纹,瞬间撕裂封印石板。

  尘土翻飞中,一道裂缝自地底蔓延而上,阴风骤起,带着腐朽与远古的气息扑面而来。

  台阶显现,她一步步走入黑暗。

  地宫深处,空气凝滞如铅。

  四壁镶嵌的夜明珠早已黯淡,唯有一座残破祭坛中央,静静躺着一块青铜命牌——锈迹斑斑,边缘蚀出狰狞纹路,似曾经历烈火焚炼。

  她跪下,伸手触碰。

  刹那间,魂海震荡!

  前世记忆碎片如潮水倒灌——山野雨夜、尸队崩解、师尊背影转身一刀……那一刀,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斩断她与地府的初契!

  而真正的契约,是在她死后,由一道游荡千年的判官残魂,在冥河边缘重新缔结:“以汝之名,代行幽冥之罚;以汝之血,偿还万劫因果。”

  原来,她从来就不是偶然重生。

  她是被选中的“执契者”。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指尖颤抖着抚过命牌表面。

  上面赫然镌刻:“沈氏青梧,阳寿尽于癸亥年冬至”。

  正是她重生之日。

  一字未改,却重若千钧。

  她取出金钗,刺入心口,滴下一滴心头血。

  血落牌面,青铜嗡鸣震颤,仿若苏醒。

  一道苍老而空灵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如同星轨碾过虚空:

  “命可伪改,然血不可欺。”

  是星言!

  那碎碑中复苏的碑灵,此刻终于回应了她的召唤。

  “欲证真契,需以己血洗牌。”

  话音未落,剧痛已从四肢百骸炸开。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每一次逆命,都要付出等量的代价。

  但她更清楚,若不在此刻洗净篡改之痕,她的魂契将彻底崩解,冥途反噬,终成孤魂野鬼。

  她毫不犹豫,反手割开手腕。

  鲜血如注,倾洒命牌。

  焦黑锈层开始剥落,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像是有无数怨魂在底下哀嚎。

  当最后一片铜皮脱落,底层铭文赫然显露:

  “执契者,必承万劫之始。”

  七个字,笔力如刀凿斧劈,透着无尽悲怆与宿命。

  她怔了一瞬,随即冷笑出声:“原来如此……我不是终结者,是开端?”

  捧牌起身,她踏上归途。

  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阳气剧烈流失,喉间腥甜不断上涌。

  刚踏入偏殿门槛,忽然身形一晃,一口黑血喷在青砖之上,溅出梅花状的污痕。

  她扶住门框,喘息粗重。

  低头再看命牌,瞳孔骤缩——

  “青梧”二字边缘,竟渗出一丝极淡的红痕,像是被人用血悄悄描过一笔。

  不是她的血。

  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窗外,九十九盏骨灯齐齐闪烁,光影交错中,她腕上的“赦”字金光微颤,似警铃轻响。

  而在千里之外,东海荒岛,一座坍塌的灯塔顶端,铜铃无风自响。

  谢昭立于残垣之间,指尖轻抚铃身,唇角勾起一抹幽深笑意:

  “青梧……你的命格,有人在替你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