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这契,我当主子写一遍-《我在后宫开冥途》

  太庙钟声落定三日,沈青梧仍卧于椒房小阁,纱帐低垂,药香浓得压不住血腥气。

  她七窍虽止了血,可魂魄像是被碾碎后勉强拼回,识海空荡如荒原,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深处隐痛。

  腕上那枚“赦”字印记温润如玉,却隐隐发烫,仿佛有火种埋在皮下,随时要破体而出。

  夜复一夜,梦魇如约而至。

  十二根铁链自地底穿出,漆黑如墨,寒气刺骨,蜿蜒如龙蛇缠绕。

  谢昭立于中央,白衣胜雪,眉目清俊,嘴角竟扬起一丝笑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狂妄的笑。

  铁链锁他四肢,钉入脊背,可他不挣扎,反似享受这束缚,如同饮鸩止渴的醉者。

  “你笑什么?”她在梦中质问。

  他缓缓回头,眼瞳已非人色,幽蓝深邃,映着地底熔岩般的纹路:“我在笑……你终于看见真相了。”

  惊醒时冷汗浸透寝衣,指尖触到枕下金钗——那支她亲手淬过尸毒、用以封印邪祟的乌骨钗。

  此刻,钗尖凝着一滴黑血,黏稠如胶,腥臭扑鼻,绝非活人之血,更非她所流。

  沈青梧眸光骤冷。

  她闭目凝神,召来小蝉残念。

  那缕游魂本是宫中冤死宫女,蒙她超度后自愿为仆,如今只剩半缕意识,在宫道暗影间穿行如风。

  片刻后,残念归来,无声吐出几句话:谢昭昨夜子时独入皇陵夹壁,停留逾两个时辰。

  归来时步履轻缓,眉心多了一道黑痕——细看之下,竟与她腕上“判”纹同源,形如枷锁初铸,烙印成契。

  沈青梧猛然坐起,胸口一阵剧痛,喉间泛起血腥。

  不是伤……是副契烙印!

  有人在重铸主仆之约——而缔约之人,竟是她的亡仆!

  她咬牙起身,披衣执钗,命闭目童潜入地宫旧桩区。

  那孩子天生无瞳,魂体纯净,能避阴禁,专走冥途死角。

  半个时辰后,他带回一块断裂铁链残片,锈迹斑驳,其上刻痕模糊,隐约可见镇魂符文。

  沈青梧取出血砚,以指尖划破掌心,将鲜血滴落其上。

  墨迹缓缓浮现,字字如泣:

  【壬戌年,镇南侯世子谢某,奉诏镇北,殁于风雪,魂钉入脊,永镇龙脉偏枢。】

  她心头猛震,几乎握不住金钗。

  谢昭……竟是十二镇魂之一?!

  难怪他能白日现形,不受冥途压制;难怪他魂体坚韧,经她多次驱使而不散;更难怪,每当她开启冥途,总有莫名共鸣自地底传来——他的魂,本就与大胤龙脉相连,是活着的镇柱,也是沉睡的钥匙。

  可最令她胆寒的是,她竟感知到体内契约对谢昭产生微弱呼应,仿佛冥途本身……正在认可他的行为?

  这不是巧合,是规则松动。

  她立刻召铭奴现身。

  那佝偻老鬼自地底浮出,浑身裹着碑尘,双目如盲,颤抖着跪于床前,捧出《亡仆录》——一本记载所有与冥途缔约亡魂的古册。

  书页本该密布姓名,此刻却一片空白,唯有一行新字缓缓渗出,墨迹未干,带着阴寒之意:

  【主未死,契可逆。】

  沈青梧盯着那六个字,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

  “逆契”是地府大忌,唯有执契者身死或失格,方可另立新主。

  可她还活着,魂契未毁,赦印仍在。

  若此言成立,要么是契约本身出了问题,要么……是地府的律则,已经开始动摇。

  当夜子时,地宫深处忽传闷响。

  咚——

  如巨物拖行,又似铁链苏醒,在寂静中一声声敲击人心。

  她强撑起身,阳气枯竭,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金钗为杖,踏过九重石阶,穿过幽冥回廊,直至第九镇桩处。

  眼前景象令她脚步顿住。

  谢昭背对她而立,双手按地,魂体透明如琉璃,无数丝线般的幽光自他指尖渗入地面裂缝,修补着断裂的锁链。

  那些铁链粗如儿臂,锈蚀不堪,却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随着他的动作,地脉微微震颤,仿佛有某种古老的存在正缓缓睁眼。

  “你们困了六十年,也该醒了。”他低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沈青梧寒声道:“你修的不是链,是乱世。”

  他身形微顿,却不回头:“你说谁该死,谁就死。可我说谁该活,为何不行?你判阴,我治阳,有何不可?”

  风止,烛灭,唯有地底幽光映照他侧脸,那张曾温顺恭谨的面容,此刻竟透出帝王般的野心。

  她骤然握紧金钗,指节发白。

  他竟想以十二镇魂为班底,借冥途之力重建王朝?

  可地脉一旦失控,百万人将陪葬,山河倾覆,阴阳倒转——那不是新生,是毁灭!

  沈青梧没有出手。

  她站在第九镇桩前,指尖抵着金钗,却迟迟未动。

  那枚“赦”字印记在腕上突突跳动,像是一颗不安的心脏,竟不是往常的灼热,而是一种近乎颤抖的震颤——仿佛契约本身也在犹豫,在动摇,在面对某种它无法界定的存在时露出了裂痕。

  谢昭依旧跪伏于地,双手按入裂缝,幽光如血丝般自他魂体中抽离,渗入铁链断裂之处。

  每一寸修补都伴随着地脉深处传来的闷响,像是沉睡巨兽的呼吸逐渐急促。

  十二根镇魂松动的锁链开始共鸣,残存的怨念化作低语,在石壁间游走回荡,似哭似笑,似悲似狂。

  就在此刻,空气凝滞。

  一道无形之影悄然浮现,不带风、不沾尘,却让整个地宫瞬间降至冰点。

  判影立于虚空,轮廓模糊,唯有一双瞳孔燃着幽蓝冷火,直视谢昭:“契者,不可自立为主。违者,当受‘断主’之刑。”

  话音落,天地俱寂。

  谢昭终于缓缓抬头,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笑意:“我从未认她为主。”他目光掠过沈青梧苍白的脸,“我只是……还活着。”

  心磬突鸣!

  那一声轻响,如针刺入识海,震得沈青梧耳膜炸裂,七窍再度渗出血丝。

  紧接着,十二镇桩齐震,碎石簌簌落下,封印百年的残魂从碑缝中挣扎而出,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那些曾战死沙场、被钉为龙脉支柱的亡灵,在这一刻集体复苏——不是因为谢昭的力量,而是因为……他们听见了熟悉的召唤。

  沈青梧浑身一凛,终于明白了。

  谢昭不是在逆契,也不是妄图篡权。

  他是自愿赴死、自愿被钉的镇南侯世子,是当年唯一活到最后仍不肯倒下的将旗。

  他在风雪中立誓:若有朝一日龙脉松动,必以魂为引,重聚十二镇魂,再举反旗,洗尽皇室罪孽!

  而冥途契约之所以与他共鸣,并非规则崩坏,而是——他们同源。

  一个是被迫签下生死约的赶尸人学徒,一个是自愿献祭山河的末代世子;一个执掌审判,一个承载使命。

  他们都曾被背叛,都被钉入黑暗,也都未曾真正属于阳世或阴司。

  所以契约在震颤,不是因为它要更换主人,而是因为它……认出了另一个牺牲者。

  风停了,灯灭了,唯有心磬余音缭绕。

  沈青梧后退一步,金钗缓缓收回袖中。

  她的手在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崩塌——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者,是审判者,是冥途唯一的执契之人。

  可现在她才发现,或许她也只是这庞大宿命中的一个环节,一环尚未觉醒的锁链。

  她转身离去,脚步缓慢却坚定。

  背后传来谢昭震惊的声音:“沈青梧!”

  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如霜的话:

  “你要当主子,那就让我亲手审判你。”

  三日后,地宫“断主冥途阵”已成。

  沈青梧盘坐阵心,十二盏灯围成环形,每一盏都映出一名镇魂的临终片段。

  她未召谢昭,却以“赦”字烙印切入心磬共鸣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