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谁在替我做梦-《我在后宫开冥途》

  沈青梧躺在床上,三日未起。

  宫人只道她病得沉重,可谁又知晓,这三日里她的魂魄早已九度出入幽冥。

  识海深处,那抹灰烬飘落窗纸时留下的“生”字痕迹,正缓缓渗入她的灵台,如春水化冰,将被黑焰灼烧殆尽的神识一点一点温养回来。

  但她知道,这不是疗伤,是蓄力。

  九百童魂盘踞在她识海边缘,像一支沉默的阴兵。

  她以心火为令,将其分为三队——一队守魂,二队巡梦,三队待命反噬。

  每夜轮替入梦狩猎,追踪那些游荡于军营之间的残念与执念。

  第一夜,便捕获一名已故副将的残魂。

  那魂魄蜷缩在战马尸骨旁,双眼空洞,口中喃喃:“我梦见陛下亲授帅印……醒来却在砍自己兄弟。”他抬手摸向脖颈,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我不该信那个梦……它太真了,真得让我以为,那是天命。”

  沈青梧立于幻境边缘,眸光冷冽如霜。

  她轻声开口,仿佛自语,又似宣判:“不是他们疯了……是有人替他们做梦。”

  话音落下,残魂轰然溃散,化作一缕黑烟被她封入玉符。

  她睁眼,指尖微颤,唇角却扬起一丝冷笑。

  梦,从来不是逃避现实的出口——而是操控人心最锋利的刀。

  她起身下榻,从暗格中取出一页泛黄残卷。

  那是墨炎曾绘的欲望图谱,残缺不全,笔迹干涸如枯血。

  她指尖凝聚一线银焰,轻轻灼烧纸面。

  火光跳跃间,空白处竟浮现出隐形墨迹!

  七名北境将领的名字逐一浮现,每人名下标注着诡异周期——“初饲:三更梦动;再饲:五日一醒;终饲:梦主降临”。

  而在名单末尾,赫然写着一行小字:第七营校尉王铮,梦核已融,魂契初成。

  沈青梧瞳孔骤缩。

  她终于明白了。

  阴炉宗根本没在炼丹。

  他们在“养梦”。

  用特制药汤麻痹神志,借地脉阴气催生梦境,再以欲心为引,一点点替换将士们的意志。

  这些将领夜里所见之梦,并非幻想,而是由某处阵眼统一投射的“集体幻觉”。

  他们在梦中接受虚假指令、建立错误忠诚,甚至亲手执行违背朝廷战略的军事行动。

  这不是邪术,是比政变更可怕的——精神篡权。

  她冷笑出声,声音低哑却透着杀机:“原来你们不是想掌控权力……是想重新定义‘真实’。”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官道上,风雪扑面。

  萧玄策策马前行,三千禁军紧随其后,旌旗卷雪,铁蹄踏破冻土。

  他本欲直赴北境大营督防,却在途经断崖关时忽觉手腕剧痛。

  那是他与沈青梧签订血契后留下的印记。

  此刻银光暴涨,逆冲脑海,一道冰冷女声竟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

  “第七营校尉王铮,昨夜梦见你赐他免死金牌——但他没告诉你,那梦里,你已经死了。”

  萧玄策猛地勒马,双目骤寒。

  雪花落在他的眉睫上,瞬息凝成冰晶。

  他盯着远方模糊的营帐轮廓,缓缓开口:“改道,第七营。”

  当夜,第七营账房被尽数查封。

  查册发现,近三个月来,此营共调拨“安神汤”三百余石,远超定额十倍。

  而所有服用此药的军官,在战报中无一例外主张主动出击,甚至多次擅自调动兵力逼近敌境。

  更令人震怒的是,这些战报的笔迹虽不同,但结尾批注的“臣誓死效忠”四字,墨色深浅、运笔轨迹竟完全一致。

  像是同一双手写下的。

  萧玄策坐在主帐之中,指尖敲击案几,声音沉得能压碎人心:“押解主事医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在这场风暴的源头,紫宸宫偏殿。

  沈青梧点燃一盏幽灯,灯芯燃起的不是火焰,而是缕缕黑雾般的魂丝。

  她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梦核,通体灰白,表面浮着细密裂纹,像是某种活物的心脏。

  她毫不犹豫吞下。

  刹那间,识海崩塌。

  幻象汹涌而来——她看见自己跪在一座荒坟前,坟头刻着“师父之墓”,风吹纸钱,火光摇曳。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温柔而悲悯:

  “青梧,放下吧……别报仇了。你已经够苦了。”

  那是前世师父临终前的话。

  她的心猛地一颤,眼眶竟有些发热。

  就在这迟疑的一瞬,幻境开始固化,欲火顺着经脉蔓延,几乎要将她的神识彻底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她咬破舌尖,鲜血迸溅,剧痛唤醒清明。

  她睁开眼,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催动冥途!

  银焰自心窍爆发,如锁链横扫识海,将侵入的欲火尽数绞杀、吞噬。

  紧接着,她以赦字诀反向溯源,构建一条“梦噬锁链”,沿着梦核残留的联系逆流而上——

  画面浮现。

  一间幽暗密室中,一团微弱魂火静静燃烧。

  墨炎的身影虚浮其中,指尖划动虚空,正在绘制新的欲望图谱。

  他的动作极慢,每一笔都像是耗尽灵魂之力。

  沈青梧看着那熟悉的侧脸,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你还想画?”

  她猛然睁眼,手中玉符炸裂,一道“赦”字符文直射虚空,精准封入那团魂火的核心。

  下一瞬,密室中的墨炎浑身一僵,指尖停滞,图谱光芒黯淡,再无法成形。

  沈青梧喘息着靠回椅背,冷汗浸透衣衫。

  但她眼神愈发锐利。

  棋局已开,该收网了。

  她唤来烬瞳,将石烬碑交予这小小守火童手中。

  “去察梦司。”她低声吩咐,声音如刃,“翻遍密档,我要知道——那七个人,最近都做了什么梦。”

  窗外,月隐云后。

  一片灰烬再度飘落窗棂,轻轻贴上那尚未褪去的“死”字。

  而在死字边缘,绿芽悄然伸展,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阻挡的苏醒。

  第240章 梦诏焚心

  夜风穿廊,如鬼泣。

  察梦司重地,铜铃不响,檐角无光。

  唯有石烬碑在烬瞳怀中微微震颤,碑面浮出一道道裂纹般的幽蓝刻痕——那是魂灵被强行牵引时留下的轨迹。

  小小守火童赤足踏过青砖,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扭曲,仿佛不是人,而是一缕从地底爬出的引路冥使。

  沈青梧端坐紫宸宫偏殿,双目紧闭,识海却已撕开一道血口,九百童魂齐声低吟,化作无形之网,笼罩七名北境将领残存于世的梦境碎片。

  一个接一个,梦门开启。

  前六人皆是混乱片段:战鼓、烽烟、敌将首级滚落帐前……可当第七人的梦境浮现时,她眸底骤然掠过一簇银焰。

  无边无际的雪,覆住荒原,也覆住了跪伏在地的男人。

  他是第三营参将赵崇,曾以“临阵斩将、稳定军心”获嘉奖。

  此刻,他在梦中颤抖着举起佩刀,刀锋劈入一名副将脖颈。

  鲜血喷涌,在雪地上开出一朵猩红之花。

  而天上,缓缓飘下一卷黄绢。

  金线织边,朱砂落印,龙纹盘绕,赫然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格杀勿论。”

  沈青梧冷笑出声。

  那字迹工整,格式无误,甚至连玉玺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可唯独少了帝王批红时那一丝迟疑与权衡。

  真正的圣旨,是杀人的刀,也是立威的符,它冷,它重,它让人跪着读、抖着行。

  但从不会——让执行者嘴角含笑,眼中带光,像在完成一场神圣使命。

  这不是诏书。

  是蛊。

  “欲令智昏,梦中授命。”她指尖轻点额心,一道赦文逆流而上,瞬间封住赵崇梦境中枢,“你们用梦,替他披上了忠臣的皮,却忘了——真忠者畏权,伪忠者嗜血。”

  她取出一枚琉璃匣,将凝结成形的梦核轻轻放入其中。

  梦核表面仍浮动着那道虚假圣旨的影像,如同被囚禁的毒蛇,在玻璃内不断撞击、嘶鸣。

  “送去北境。”她将匣子交予暗卫,声音淡漠如霜,“告诉萧玄策——真正的圣旨,是从不会让人笑着杀人的。”

  数日后,快马传讯入京。

  御膳房密档被翻出,三年内调拨“宁神丹”原料清单触目惊心。

  数百斤药材中,竟混有阴年阴月焚烧的魂灰、未满十岁童子的血露,更有取自乱葬岗百年尸油炼制的“梦引膏”。

  此药非但安神,反能打开魂窍,使人极易受外梦侵染。

  萧玄策亲自押送赃物回京。

  风雪途中,两道黑影突袭御驾。刀光未至,笑声先到。

  “梦见陛下说……杀你。”

  两名御前侍卫双目空洞,嘴角咧至耳根,手中利刃直取天子咽喉。

  他们步伐整齐,动作机械,宛如提线木偶,却快得惊人——那是被梦境强化后的躯壳,早已超越凡人极限。

  禁军尚未反应,刺客已逼近三步之内。

  就在此刻,萧玄策手腕上的血契印记猛然爆闪银光!

  一股灼热自经脉炸开,直冲心口,仿佛有火种在他体内苏醒。

  他抬头望天,乌云骤裂,一道银白火龙自九霄俯冲而下,如审判之鞭,轰然砸落!

  两名刺客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在烈焰中化为焦炭。

  风雪停了一瞬。

  萧玄策站在灰烬中央,望着那道渐渐消散的火痕,喉头滚动,低声呢喃:“她快撑不住了……可这火,还在替她活着。”

  远处宫墙之上,一片灰烬悄然飘落。

  窗棂上的“死”字已然褪色,而绿芽正沿着裂缝蔓延,无声无息,却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