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我不接的命你也别想强塞-《我在后宫开冥途》

  夜半三更,冷宫如坟。

  檐角积雪忽然簌簌滑落,不是被风吹下,也不是天暖自融——而是自上而下,一片片无声蒸发,化作灰白色的雾气缭绕在屋脊四周。

  那雪,像是被什么从内部灼烧殆尽,连落地的声响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消散于无形。

  屋内,沈青梧蜷缩在墙角,单薄的宫装早已染满血污,肩头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正汩汩渗着黑红发紫的血水。

  她的手指却仍死死攥着一块腐朽木牌,边缘已被磨得光滑,正面刻着“代罪”二字,字迹斑驳,仿佛历经百年风雨。

  可此刻,那两个字正被她用自己的血重新描画。

  一滴、两滴……血顺着指尖滑落,在木牌上蜿蜒成符。

  她咬破舌尖,将魂念裹挟着最后一丝清明注入其中。

  刹那间,木牌微微震颤,竟浮现出幽绿色的微光,如同死火复燃。

  “不要再用了……”烬瞳的声音在她识海深处响起,虚弱而颤抖,“每一次唤回旧律之名,都是在唤醒他!你扛不住第二次反噬!”

  沈青梧没说话。

  她只是冷笑。

  嘴角扬起的弧度近乎残忍,右眼中的银焰跳动不息,映照出她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痕与疲惫。

  左眼已盲,眼眶干涸如枯井,可那一缕执念,比千灯万火更亮。

  “那就让他看看。”她低语,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什么叫‘不认命’。”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木牌插入地面。

  整座冷宫地面龟裂,蛛网般的纹路迅速蔓延开来,伴随着低沉呜咽声,一道道残影自地底浮现——那是曾被错判、枉死、永世不得超生的冤魂。

  他们面目模糊,衣衫褴褛,脖颈挂着枷锁,双手被锁链穿透,却是齐齐朝着沈青梧跪下。

  不是臣服,是共鸣。

  她以自身为祭,以血为引,强行唤醒这些被遗忘在冥途尽头的残魂,结成“逆叛之阵”。

  这是违逆地府铁律的行为,一旦失败,她的魂魄将彻底崩解,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她不在乎。

  风从破窗灌入,卷起她凌乱长发。

  就在此时,屋顶之上,乌云骤然撕裂一线。

  一道纤细身影悄然落下,踏雪无痕。

  烬传。

  它形如灰烬捏成的童子,通体苍白无色,掌心托着一盏残破古灯,灯芯摇曳着一点幽蓝火焰——那火极静,却又极烈,仿佛能焚尽三界因果。

  它是每一代“焚天契”的传承见证者,非人非鬼,亦不属于任何一方秩序。

  它缓步走入屋中,脚步无声,唯有灯焰轻轻晃动。

  在火焰映照下,幻象浮现:

  三百年前,冥渊最深处。

  老判被九重锁链贯穿四肢,钉在青铜巨柱之上。

  他的身躯焦黑如炭,双目却燃烧着滔天怒火,嘶吼响彻黄泉:“待我传火之人现世,便是旧律焚尽之日!新魂当立,旧法当诛!天地无序,唯火净化!”

  画面戛然而止。

  烬传静静地看着沈青梧,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将灯放在她面前。

  那一点幽蓝火焰,直冲她心口而去,似要认主归位。

  可就在火焰即将触及她肌肤的一瞬——

  沈青梧猛然抬手!

  不是承接,不是膜拜,而是狠狠抓起灯盏,抡臂砸向墙壁!

  “砰!”

  瓷片四溅,火焰飞散如星雨。

  可在碎裂的瞬间,她双指并拢,划过眉心,以魂念催动“心证冥途”,将自己所立之律灌注进每一缕飘散的火苗之中。

  “判之所依,先问人心。”

  八个字,自她口中吐出,却如雷霆炸响。

  那些环绕她的错判冤魂齐齐抬头,空洞的眼窝里燃起同样的银焰,跟着她一字一句地诵念:

  声浪叠加,层层推进,竟形成一股奇异震荡,直扑那尚未熄灭的初火!

  火焰剧烈闪烁,蓝光忽明忽暗,仿佛遭遇了某种根本性的否定。

  “你说我是传火之人?”沈青梧缓缓站起,踉跄一步,却挺直脊背,像一把出鞘即见血的刀,“可我没跪过你那焚殿,也没接过你那破灯。”

  她盯着烬传,一字一顿:

  “我不是你的延续,也不是谁的容器。我是沈青梧——代罪者、背叛者、守律者。这冥途若真有本源,也该由活人之心点燃,而非靠一具焦尸的执念续香。”

  屋外,风停雪止。

  可天空之上,黑潮翻涌更甚,似有一只无形巨眼,正透过裂隙冷冷注视着这一幕。

  烬传站在原地,灰烬般的小脸毫无表情。

  良久,它轻轻低头,仿佛在审视她,又仿佛在聆听某种遥远的召唤。

  然后,它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自己胸口。

  无声无息间,它的身体开始剥落,化作细碎灰烬,随风飘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但那盏灯碎后残留的一点幽蓝火焰——

  并未熄灭。

  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像一颗不肯离去的星。

  下一瞬,倏然俯冲而下,顺着沈青梧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钻入血肉之中。

  烬传化作的灰烬尚未落地,那缕幽蓝残火便如毒蛇般顺着沈青梧左臂伤口钻入血肉。

  剧痛瞬间炸开,不是皮肉之苦,而是灵魂被烈焰穿刺的灼烧——那是“焚天契”的本源之火,是三百年前老判以魂炼就、专为传续执念的初火,凡人触之即焚,神鬼近之亦退避三舍。

  可她没有退。

  沈青梧咬破舌尖,硬生生将一声闷哼压在喉间。

  右眼银焰暴涨,映得整间冷宫如堕冥狱。

  她猛地抽出鬓边一支断裂金钗,尖锐断口泛着冷光,毫不犹豫刺入右臂经脉!

  “嗤——”

  鲜血喷涌而出,却不落地,反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沿着她早已刻在掌心的逆符纹路流入贴身佩戴的玉锁。

  那玉锁乃戴罪者信物,由千年阴骨磨制而成,此刻竟发出低沉嗡鸣,仿佛饥渴已久的凶兽嗅到了血食。

  “想强塞命?”她冷笑,声音沙哑如刀刮石,“那就看看,是谁吞了谁。”

  心念一动,“代罪之力”自识海倾泻而下,如黑潮倒灌经脉。

  她以自身精血为引,以玉锁为媒,强行逆转契约流向——不接火,不承契,而是将那缕试图侵占她魂魄的初火,硬生生从血脉深处抽出,拽向胸前那块染血木牌!

  “轰!”

  木牌燃起血色火焰,不是幽蓝,也不是银白,而是猩红如泪、炽烈如咒。

  符文崩裂重组,在烈焰中凝成一道前所未见的印记:上为断枷,下为燃灯,中央一个扭曲却坚定的“判”字。

  下一瞬,烙印腾空而起,直扑她心口。

  “啊——!”

  沈青梧仰头嘶吼,双膝微颤几乎跪倒。

  那烙印狠狠砸进她胸口,正中原本空白处,竟浮现出一个古篆“生”字——此刻已被血火符印覆盖、重塑,宛如新生胎记,又似诅咒图腾。

  她没死。

  反而……活了过来。

  体内的阳气依旧不足一成,可那一丝微弱生机,却被这血火符印牢牢锁住,不再流逝。

  更可怕的是,她感知到了——冥途深处,那条横贯黄泉的审判长河,第一次因她的存在而出现了细微的逆流。

  老判睁开了眼。

  在冥渊最底层,被九重锁链贯穿的焦尸缓缓抬头,干裂嘴角竟扬起一丝诡异笑意:“好……好一个不跪不拜的徒孙。”

  声音低沉如雷,震荡黄泉两岸。

  “你不肯接命?那你就在命里烧出一条路来!”他狂笑,笑声震碎无数游魂,“可你逃不过结局!轮回必乱,审判必崩!当日你师祖不敢做的事,你做了;那你该背的劫,也一个都别想逃!”

  话音未落,整座冥渊剧烈震动,仿佛天地规则都在震怒。

  而与此同时,皇城地底,冷宫外十里之外的一株枯槐下,孤闻缓缓睁开双眼。

  他合十低语,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初火已染凡血……‘新判官’之路,开始了。”

  风起,叶落。

  冷宫院中,沈青梧单膝跪地,喘息粗重,冷汗混着血水浸透衣衫。

  她低头看向心口——那里,血火符印仍在缓缓跳动,像一颗不属于人间的心脏。

  她缓缓站起,脚步踉跄,却一步步走向院中积雪。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那是她从骨研地穴深处带回的童骨灰,曾属于某个被献祭的婴灵。

  她蹲下身,指尖蘸血,在雪地上开始勾画。

  一道残缺的阵纹,缓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