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危险的依赖-《爱他至死时》

  那晚之后,斐衍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酗酒,也不再沉溺于自怨自艾的崩溃中。

  他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疯狂地创作,但这一次,他的画风发生了显着的变化。

  以往那种或狂暴宣泄、或刻意追求精致的形式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具穿透力的表达。

  色彩依旧大胆,但对比更加尖锐;构图依旧充满张力,但多了一种冷峻的秩序感。

  画布上挣扎的形象似乎不再仅仅是情感的奴隶,而是开始与某种更宏大的、带有审视意味的力量对抗。

  这种转变,连康先生等资深评论家都感到惊讶,称之为“斐衍艺术生涯的第二次觉醒”。

  而只有斐衍自己知道,这“觉醒”的来源是什么。

  他开始频繁地、几乎是迫切地联系季云瑶。

  不再仅仅是为了让她做模特,更多的是希望她来看他的新作,听他对创作的阐述,然后给予评价。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神谕的降临。

  季云瑶没有拒绝,但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每次出现,都像一阵清冷的风,吹散画室里浑浊的空气。

  她会仔细地看画,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或者用简短的词语点出画作中连斐衍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内核。

  她的点评不再像最初那样尖锐刺耳,但依旧精准、冷静,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

  然而,正是这种绝对的客观,反而让斐衍觉得无比可靠。

  他不再需要虚伪的赞美,他渴望的是这种能刺破迷雾、直指核心的“真实”。

  他开始向她倾诉更多。

  不仅仅是艺术上的困惑,还有那些深埋在心底、关于苏晚晴的往事碎片。

  ——那些卑微的仰望、小心翼翼的靠近、以及最终被温柔却坚定拒绝的痛楚。

  他甚至开始谈及自己隐藏在狂放不羁外表下的、对真正被艺术史铭记的野望。

  这些秘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他那些所谓的“朋友”。

  但在季云瑶面前,他却有一种奇异的倾诉欲。

  因为她不会用同情或怜悯的目光看他,也不会用世俗的道德标准来评判他。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在他情绪过于激动时,用一个冷静的问题将他拉回理性的轨道。

  她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心理医生,引导着他梳理混乱的情绪,将那些痛苦和欲望,转化为创作的养分。

  “让一个人离不开你,最好的方法不是成为他的蜜糖,而是成为他戒不掉的……独一无二的毒药。”

  季云瑶深谙此道。

  她给予斐衍的,不是温柔的抚慰,而是清醒的刺痛和理性的指引。

  这种混合着痛苦与启发的独特“滋养”,让斐衍对她产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

  他越来越觉得,季云瑶是唯一能理解他、能看透他灵魂深处黑暗与光芒的人。

  她是他的缪斯,是他的评论家,更是他精神上的“引路人”和……唯一的救赎。

  这种依赖,比爱情更盲目,比友谊更偏执。

  一次,斐衍完成了一幅他自认为突破极大的画作,兴奋地打电话给季云瑶。

  季云瑶到来后,站在画前看了许久,久到斐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她终于开口,指向画面中心一个扭曲的色块。

  “你想表达被束缚的痛苦,但笔触太犹豫,反而显得矫情。

  真正的痛苦是无声的,是内在的撕裂,而不是张牙舞爪的表演。”

  斐衍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但随即又涌起一股被点化的激动。“那我该怎么做?”

  “去掉多余的渲染。用最简洁、最有力的线条,去勾勒那种内在的张力。有时候,留白比填满更有力量。”季云瑶淡淡道。

  斐衍如获至宝,立刻动手修改。果然,修改后的画面,虽然元素减少了,但那种压抑的、几乎要破框而出的痛苦感却更加震撼人心。

  他看着季云瑶,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近乎崇拜的狂热:“云瑶,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这条路……”

  季云瑶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这份感激,而是转移了话题:“听说,‘季晚’的遗作即将在瑰丽拍卖行上拍?”

  斐衍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季晚是近些年才被重新发掘的一位已故女画家,风格独特,可惜英年早逝,作品存世很少,这次拍卖引起了不小关注。

  “嗯,是有这么回事。康先生还挺感兴趣的,说她的画里有一种罕见的灵性。”斐衍老实回答,并没多想。

  季云瑶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她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时机,快要到了。

  几天后。

  斐衍接到苏晚晴的电话。苏晚晴的语气似乎有些疲惫,但依旧温和。

  她委婉地表示,希望斐衍能放下过去,专注于现在的生活和艺术,并提到她近期可能会离开国内,去进行一个长期的学术项目。

  电话这头,斐衍听着苏晚晴的声音,心中却不再有以往的波澜壮阔。

  他甚至能冷静地分析出她语气中那份不易察觉的疏远和……某种急于摆脱什么的意味。

  挂断电话后,他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想立刻告诉季云瑶。

  他想听听她的看法,想知道她会对苏晚晴这通电话作何解读。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心惊。

  他对季云瑶的依赖,已经深入骨髓。

  而季云瑶在电话里听完他的复述,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看来,她终于决定彻底划清界限了。

  对你而言,这是好事。”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却像最后的判决,为斐衍心中那段漫长的单恋画上了休止符。

  斐衍握着电话,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久久没有动弹。

  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随之而来的,却是对季云瑶更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依赖感。

  他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根据季云瑶建议修改后、备受好评的画作,画中那个挣扎的形象,仿佛在对他无声地呐喊。

  他不知道,这种危险的依赖,正是季云瑶精心培育的果实。

  而当这果实成熟到极致时,就是她亲手将其采摘、并让他品尝其中全部苦涩的时刻。

  季云瑶放下手机,看着平板上“夜莺”传来的最新消息:

  “确认季临渊为‘季晚’遗作背后神秘竞拍人。苏晚晴与季临渊资金往来密切,疑为代持。”

  所有的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

  她端起手边的红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冰冷而美丽的眉眼。

  收网的时刻,即将来临。

  而斐衍这份沉甸甸的“依赖”,将成为刺向他自己的、最锋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