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三短一长-《第七子,血字遗诏》

  一

  铜漏将尽,御阶下只剩更鼓三声。

  我摊开掌心——那截断钥仍嵌着血锈,像一枚不肯愈合的伤口。

  “三短一长”,遗诏最后四字,其实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节奏。

  父皇教过我:禁中暗锁,先三浅,再一深,天门自开。

  于是我蹲下身,把断钥插进更鼓下的铜兽眼。

  鼓皮倏地内陷,露出一条旋梯,深不见底,像一条吞了灯的蟒腹。

  我回头望,七哥们的尸身横在玉阶,血沿龙壁蜿蜒成新的星图。

  他们至死不信:皇位从来不是坐上去的,是“漏”进去的——漏进这条漆黑甬道。

  二

  旋梯内壁铸满倒钩,钩上悬着细若发丝的铜铃。

  每下一级,便有一铃脱线,叮声落地,像谁在数我的余生。

  我默数到一百零八,脚终于踏到平地。

  面前是两扇对开的铁门,门额无匾,只凸铸一只缺舌的兽口。

  兽口衔环,环上却悬着半截指骨,骨面勒有金线——是父皇的右手食指。

  我伸手去够,指骨忽然屈起,金线勒得更紧,像要把我指节也勒断。

  “以血偿血”,铁门里传出含糊一声,随即吐出一卷新绢。

  绢上仍无玺印,只写一行:

  “若天下负朕,朕宁负天下;若朕负天下,天下可负朕儿。”

  我读完失笑——原来遗诏不是诏,是问;

  而答案,要我再用一条命去填。

  三

  我拔出七哥胸口那柄短刀——他还睁着眼,像要看我如何解题。

  刀口已卷,却足够割开我的掌心。

  血滴在绢上,字迹顿时疯长,化作一枚枚小玺,

  朱文叠在一起,竟拼成传国玉玺缺了的那一角。

  铁门轰然中开,冷风倒灌,吹得我袍角猎猎如旗。

  门内无灯,却有一口井,井栏以人骨匝成,

  骨缝灌了金汁,在黑暗里闪着温吞的光。

  井口漂着一只木匣,匣面刻着“第七子”三字,笔画里嵌满我的血。

  我探手去取,匣却自动沉下,像被井底什么咬住。

  紧接着,一条铁链甩出,链端扣着半截龙袍,袍里裹着一颗上跳的心。

  那心每搏一次,井壁便亮起一线图腾——

  是太祖、是武帝、是父皇……也是我自己。

  我忽然明白:

  所谓遗诏,不过是把历代皇帝的余命,

  串成一条链,等人来把自己扣上去。

  四

  我抓住龙袍,把心按回胸腔——

  空的胸腔。

  原来我早在某次绞战中被贯穿,只是血未流尽,不敢自知。

  心归位的瞬间,所有铜铃从旋梯顶端坠下,

  叮叮当当,像一场迟到的加冕。

  铁门重新阖死,井栏白骨却开始生长,

  环住我的腕、踝、颈,把我拉成一个新的“井”字。

  最后一眼,我看见绢上那行字慢慢淡去,

  却在淡到无痕时,浮出四个新的小字:

  “三长一短”。

  节奏倒转,锁孔倒转,

  原来被开的不止是禁中的门,

  还有我自己的骨。

  五

  铜漏滴尽,更鼓忽起。

  御阶上,内侍尖叫:

  “七皇子——不,新皇——暴卒!”

  他们冲下来,只捡到一柄卷刃的刀,

  和一张空白诏书。

  而在更深的地下,

  我贴着铁门,听他们喊,

  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井壁上的图腾已爬满我的脸,

  最后一枚铜铃悬在眉心,

  叮——

  三短,

  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