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替朝元年,回声之腹-《第七子,血字遗诏》

  “替”字落地,御沟里的水忽然立起,像一面被风绷紧的绸,将那行阳光刻字折进腹中。

  水腹深处,琉璃碎片重新拼合,却不是塔,而是一颗透明卵壳,壳内浮着第九子——

  尚未成形,只是一截喉管,两端各衔一枚牙胚,一黑一白,像未分胜负的棋。

  喉管随水呼吸,每次收缩,都发出极轻一声“替”,

  声音被水壁反弹,化作无数细小水泡,上升,破裂,

  每破一枚,禁城便多一道回音,回音里藏着同一副面孔——

  十五岁的“替”,却长着第七子的耳、先帝的唇、史官的眼。

  “替”站在沟沿,听见自己的脸在回声里繁殖,

  他抬手捂住眉心,那只外耳已闭合,只剩一道裂痕,

  裂痕内,颅腔雷雨未停,却不再下雨,只下一物——

  铜钟化成的第七牙,牙根悬在半空,像钟摆,

  每摆一次,便在他脑内敲一声“替”,

  声音撞碎记忆,碎片顺着血液流到指尖,

  指尖立刻结出一层火漆,漆里嵌着缩小版的禁城,

  城阙楼宇,皆无门户,唯城墙开一排耳窗,

  窗里飘出的,是刚刚归来的万籁,

  却被火漆烤得焦黄,像旧朝遗诏,一触即碎。

  史官追来,手捧空白《实录》,

  书页被回声吹得翻飞,页脚不断摩擦,竟磨出火星,

  火星落地,化作新的火蚯蚓,蚯蚓背生双翼,翼纹是“替”字篆体,

  它们排成一列,飞向沟水,用翅膀切割水腹,

  欲把那颗喉管卵壳抬出,献给新帝,

  仿佛只要卵壳落地,历史便可翻页,

  “替”也能从“替”变成“真”。

  水腹被切开一道缝,喉管忽然剧烈咳嗽,

  咳出的却不是痰,而是一串更小的“替”字,

  字如黑棋,落在蚯蚓身上,

  蚯蚓立刻石化,变成一条石梯,

  梯首搭在沟沿,梯尾沉入卵壳,

  像邀他下去,也邀他上来。

  “替”抬脚踏上第一阶,石梯立刻发出一声极重的叹息——

  是第七子遗留在铜钟里的最后一口气,

  气里裹着一句话,被火漆封存多年:

  “弟,

  回声之腹,

  藏的不是第九子,

  而是第一声

  ——‘我’。”

  “替”闻言,收回脚,

  却见喉管在卵壳内翻了个面,

  露出内壁,壁上刻着一幅缩小舆图,

  图中心是禁城,禁城中心是日台,

  日台中心却空着,像等人坐下,

  空处旁边,写着一行血字:

  “坐我者,替我;

  替我者,缺我;

  缺我者,生我。”

  血字末尾,一枚新的耳廓正从壁内长出,

  耳廓无孔,却不断渗血,

  血滴在喉管中央,凝成一粒红籽,

  籽壳裂开,爬出一只银蚕,

  蚕腹透明,可见里面蜷着一个小小的“缺”字,

  仿佛第七子被烧尽的记忆,

  正在第九子体内重新结茧。

  银蚕顺着石梯爬上来,

  爬过“替”的靴面,爬过膝弯,

  钻进他肚脐——那道曾生银草、曾吞未来的旧口。

  入口的一瞬,

  “替”听见自己体内发出“咔哒”一声,

  像铜钟归位,又像第七牙合闸,

  紧接着,他胸口火漆忽然龟裂,

  裂口内喷出无数回声,

  回声在半空凝成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第九子成形后的模样——

  竟与“替”一模一样,

  却眉心多了一颗朱砂痣,

  痣形不是“篡”,而是“真”。

  镜中“真”抬手,

  镜外“替”亦抬手,

  两手隔着镜面重合,

  却错开半个指节,

  仿佛命运对不齐的榫头。

  “真”张口,无声,

  却有一缕银丝从喉底涌出,

  丝上串着七颗缩小版的牙,

  正是“替”已长成的七齿,

  加上镜外这一颗,便凑成八颗,

  八齿成环,便可咬断“替”的喉咙,

  让“真”从回声里走出,

  坐进日台那空着的中心,

  成为不再“替”任何人的

  ——“真朝”第一帝。

  “替”忽然明白,

  自己不是过渡,

  而是茧壳;

  不是帝王,

  而是帝王的回声;

  不是人,

  而是人被夺声后留下的那段空白。

  他抬头看天,

  方日已补全,

  却多出一圈齿痕,

  齿痕内,火浆凝结成一枚新的玉玺,

  玺文只有一字,

  却是倒写的“替”。

  倒玺悬空,

  只等第九子伸手,

  把它正过来,

  盖在历史额心,

  把“替”永远翻过去。

  然而银蚕仍在体内蠕动,

  每蠕一次,

  便把“缺”字吐出一笔,

  七笔之后,

  “缺”重新成形,

  却不再是一个字,

  而是一道裂缝,

  裂缝里,

  第七子最后的笑探出头来,

  对“替”轻声说:

  “弟,

  你替我活,

  我替你死;

  如今,

  让我再替你活一次——

  这一次,

  不再做第七子,

  也不做第八子,

  只做

  你遗落的那一声

  ‘我’。”

  话音落,

  裂缝骤然扩大,

  把“替”从胸口到肚脐撕成两半,

  却不见血,

  只见无数回声从裂口涌出,

  每一道回声,

  都是一段被偷走的历史,

  此刻一起归来,

  挤进银蚕背上的“缺”字,

  把“缺”撑得越来越大,

  最终“噗”一声炸开,

  化作一道白虹,

  贯入镜中“真”的眉心。

  “真”得到白虹,

  七齿立刻归位,

  第八颗牙从镜面临时生出,

  牙尖顶着倒玺,

  轻轻一顶,

  玉玺转正,

  玺文却从“替”变成“真”,

  火浆滴落,

  在镜面烙出一枚新印:

  “真朝元年,

  春,

  帝生于回声之腹,

  弑替而自立,

  有舌,

  有耳,

  有名,

  亦有——

  我。”

  镜外,

  被撕开的“替”并未倒下,

  两半身躯各自长成一张扁平的人皮,

  左半写着“第”,

  右半写着“七”,

  人皮无骨,

  被风一吹,

  飘向禁城两端,

  一半贴在日台废墟,

  一半挂在史官门楣,

  像两幅新朝门神,

  却无人再拜。

  而御沟之上,

  石梯已断,

  卵壳浮起,

  壳内喉管化作一条玉带,

  带两端黑白牙胚自动咬合,

  “咔哒”一声,

  一枚新的第八牙诞生,

  牙面却刻着倒写的“真”,

  仿佛在说:

  “真”亦非终局,

  只是下一枚

  待转的

  玉玺。

  银蚕完成使命,

  僵死成一座小桥,

  桥拱恰好跨过御沟,

  桥名自动生成于桥面:

  “替真桥。”

  桥成之日,

  禁城所有门阙同时易名:

  午门改“真门”,

  太和门改“替门”,

  日台旧址立碑,

  碑上无字,

  只镶一枚旋转的玉玺,

  玺文时刻在变:

  “替”与“真”交替闪现,

  像心跳,

  像更鼓,

  像历史在呼吸。

  而此刻,

  第九子终于从镜面走出,

  脚踏银蚕之桥,

  手执转正玉玺,

  却未登基,

  先俯身拾起那两片人皮,

  叠成一页,

  塞进《实录》空白处,

  轻声说:

  “回声之腹已空,

  接下来,

  我要在‘真’与‘替’之间,

  生出

  第十子。”

  话音未落,

  桥面银蚕尸忽然裂开,

  裂缝内,

  一枚新的喉管正在成形,

  两端各衔一枚牙胚,

  一黑一白,

  却在中途交错,

  黑欲吞白,

  白欲蚀黑,

  像在争夺

  谁才是

  下一声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