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讲法坛前夜-《第七子,血字遗诏》

  圣临山三更,万籁俱寂,唯有山腰讲法坛工地火把通明。

  三百弟子轮班,扛木、背石、钉桩、铺板,汗水在火光里像碎金。

  秦牧披一袭素青长袍,负手立于暗处,默默看众人忙碌。

  他白日里连访七堂,以“请教”之名,把每一位暗脉长老的底细摸了个透;夜里却来工地,只为最后确认——

  明日高坛之上,任何一块木板松动,都可能变成刺向自己的刀。

  “圣师。”

  身后传来低唤,司芸香提着一盏琉璃灯,轻步靠近。

  “名单已齐。”

  她递上一卷细麻纸,指尖因夜寒微颤。

  秦牧接过,却不展开,只问:“多少人?”

  “明脉长老二十七,暗脉……十九。”

  “十九。”秦牧低低重复,忽而一笑,“几乎占了半壁。”

  司芸香抬眼看他,火光映得少女面庞明暗不定:“他们明晨都会坐在第一排,若同时发难……”

  “不会同时。”

  秦牧收起纸卷,声音轻得像掠过火舌的风,“我给他们选了不同的对手。”

  说完,他抬步走向高坛,木阶尚新,踩上去吱呀作响。

  坛心一方青石,为明日“圣人石”替代之作。

  秦牧指尖拂过石面,冰凉,却隐隐有青莲纹自掌下浮现——

  那是前夜圣人石裂后,飞入他体内的莲光,如今竟透体而出,在石上拓印。

  “莲纹再显……”司芸香喃喃。

  “是啊。”秦牧收掌,抬首望天,“它在提醒我——明日若立不住,裂的就不止是一块石头。”

  话音未落,山巅忽有钟声三响,沉沉压下,工地弟子俱停,仰望最高处。

  那是祖师阁的“止静钟”,非生死大事不鸣。

  司芸香脸色骤白:“暗脉动手了?”

  “不。”秦牧眸光深敛,“是给我送最后一张牌。”

  他转身,一步踏入火把照不到的黑暗,“我去去便回,天亮前,高坛务必完工。告诉督工——少一颗钉,拿我是问。”

  少女想追,却觉那道背影像被夜色吞掉,瞬息无踪。

  ……

  祖师阁,地下九层,灯火如豆。

  少年祖师盘坐寒玉榻,面前横陈一只黑铁匣,匣盖已开,内衬明黄锦缎,却空无一物。

  秦牧自暗阶走下,目光落在空匣,眉尖微挑:“东西呢?”

  “在你该得之人手里。”祖师抬手,示意他坐,“我今夜召你,只为三句话。”

  秦牧不坐,只静立。

  “第一句——”祖师竖起一指,“明日讲法,你若能令暗脉十九人当众俯首,天暗令最后一角,会有人亲手奉上。”

  “第二句——”第二指竖起,“若有一人仍立而不跪,匣中之物,将用来钉你棺木。”

  “第三句——”祖师微微前倾,稚声里透出金石之音,“我给你的名单,并不全。第十九名暗脉,连我也不知道是谁。他可能坐在讲法坛,也可能……”

  他指尖一点秦牧心口,“就藏在这里。”

  寒玉榻旁,灯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光影摇晃,像无声冷笑。

  秦牧沉默片刻,忽问:“匣中原物,可是‘圣人剑’?”

  少年祖师不答,只抬手阖上铁匣,推至榻前:“带走它,明早高坛开启之前,再带来还我。若匣空,你死;若匣满,天圣教……从此姓秦。”

  秦牧伸手提匣,黑铁冰冷,却觉血脉内有青莲火起,沿臂而下,与铁壁相触,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

  他转身,一步步踏上暗阶,背后祖师的声音悠悠追来:

  “记住,第十九人,也许是你最不想怀疑的那一个。”

  ……

  四更,山雨忽至,细如丝,冷如针。

  讲法坛工地火把尽灭,只剩一盏琉璃灯孤悬高杆,被雨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司芸香披蓑衣,亲自握锤,督弟子钉最后一根桩。

  锤声在雨里沉闷,却一下比一下稳。

  忽有黑影自檐角掠下,水滴不沾,落在她身侧。

  “完工了?”

  司芸香侧首,见是秦牧,悬着的心莫名一松:“还差三钉。”

  “我来。”

  秦牧接过铁锤,单膝跪地,臂起锤落——

  咚!

  咚!

  咚!

  三声连珠,火星在雨里一闪即灭。

  最后一锤收势,他掌心在桩头轻轻一按,青莲纹一闪而逝,木桩与横梁严丝合缝。

  “可以了。”

  他直起身,雨水顺着鬓角滑入领口,却笑意分明:“回去睡一个时辰,天亮换礼服。”

  司芸香却未动,只抬眼看他,声音被雨压得极低:“如果……明日我便是那第十九人,你会如何?”

  秦牧愣住,雨线在他睫毛碎成水雾。

  下一瞬,他伸手,替她把被雨水黏住的鬓发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我会先问你——”

  少年声音混在雨里,却字字清晰,“为何选暗脉。若答案能说服我,我替你跪;若不能——”

  他顿住,指尖在她耳际轻轻一弹,“我就当众撕了那页名单,让你做回司家大小姐,继续跋扈。”

  少女怔然,眼眶被雨水冲得发红,却忽地笑出声,一拳捶在他胸口:“你才跋扈!”

  秦牧笑而不语,转身走入雨幕,背对她摆了摆手:“去睡吧,天亮见。”

  琉璃灯在雨里摇晃,照他提铁匣的背影,像照一柄将出鞘未出鞘的剑。

  而夜色最深处,有一双眼睛默默收回目光,指尖摩挲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铜符——

  那上面,刻着“天暗令”最后缺失的一角。

  铜符边缘,被雨水洗得发亮,映出一张模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