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骨终骨始-《第七子,血字遗诏》

  雪原合拢时,发出书脊合页的“咔”一声。

  那本无字书仍摊在原地,像一张被剥下的皮,

  等待新的毛孔里长出刺。

  风把“留空”二字吹得鼓起,

  鼓成一间透明的小屋,

  屋门虚掩,门环是一截刚从鲤骨身上退下的喉结。

  谁若叩门,喉结便发出“史——史——”的回响,

  仿佛催促,又仿佛拒绝。

  今夜,第一个“留空者”来了。

  他(她?它?)没有名字,

  只在心口缝着一块被火烤卷的籍贯——

  “原第七子,后改第七页,再改第七罪。”

  字迹焦黑,像一列被押往刑场的蚂蚁。

  来人跪在书前,

  用指甲划开自己的胸骨,

  取出一段仍带潮气的骨髓,

  折成笔,

  蘸着雪地上最后一滴墨血,

  在空白处写下本章的第一行:

  “骨终骨始,

  即:

  骨为终,亦为始;

  终非终,始非始。”

  字一落地,雪原立刻倒转——

  天在下,地在上,

  星辰像被敲落的牙齿,

  一颗颗嵌进地心,

  发出暗红的咀嚼声。

  来人继续写:

  “吾乃史官之删,

  亦为史官之还。

  删人者,终自删;

  还骨者,终自还。”

  每写一句,骨髓笔便短一分,

  短到第七句时,

  笔已退成一枚细小的骨针,

  针尖对准来人的瞳仁,

  轻轻一点——

  瞳仁裂开,

  裂成两瓣对称的“简”,

  简上预刻着他被删去的生平:

  “止观元年,腊月廿七,

  以墨鲤骨为笔,

  补写第七次屠城,

  却将‘屠’字误写为‘图’,

  遂被剔名,剔骨,剔眼。”

  来人看完,

  把骨针反手刺进自己的咽喉,

  针在气管里开花,

  开成一株小小的梅,

  枝桠上挂着七颗未成熟的“年号”,

  每一颗都在滴落冰凉的、

  带着墨香的前身。

  梅花开到第三瓣,

  无字书忽然自动翻页,

  把来人整个吞了进去——

  不是吞进纸页,

  而是吞进“留空”二字之间的缝隙。

  缝隙里,

  是另一座雪原,

  雪原上排着无数张案几,

  每一张案几后,

  都坐着一个“留空者”:

  有的只剩一张皮,

  有的只剩一截影,

  有的只剩一声尚未出生的啼哭。

  他们共同执笔——

  笔是各自的骨头,

  墨是各自的罪,

  纸是各自的空白。

  而来人,

  被分配到最末一张案几,

  案上已预先刻好本章的副标题:

  “骨终骨始,

  即:

  以骨为终,终无尽;

  以骨为始,始无起。”

  来人坐下,

  发现自己的右手已变成鲤骨,

  左手却仍是人指。

  他用右手写下终章,

  用左手撕下终章,

  撕下的每一页,

  都化作一条倒游的小鲤,

  鲤鳞上闪着被删之人的姓名。

  写到第七页,

  右手忽然反噬——

  鲤骨寸寸断裂,

  裂成七枚钥匙,

  钥匙齿分别刻着:

  “删”“改”“涂”“嫁”“焚”“剔”“还”。

  七钥同时插入雪原,

  雪原便像一座巨大的锁,

  “咔哒”一声,

  锁开了。

  锁下,

  是堆积如山的、

  被倒写的历史:

  “君”在下,“臣”在上;

  “杀”在右,“生”在左;

  “春”字完整,却通体漆黑,

  像一截被雷劈过的脐带。

  来人伸手,

  想把“春”字扶正,

  指尖刚触到笔画,

  整片历史便轰然倒塌——

  倒成一张薄薄的、

  带着体温的“人皮纸”。

  人皮纸正面,

  印着本章最后一行:

  “骨终骨始,

  终即始,始即终;

  留空者,终以骨填空白,

  空白者,终以骨留空。”

  纸的背面,

  却提前渗出下一章的墨迹:

  “第一百八十八章,

  题:‘人皮纸上的春’,

  执笔人:——待定。”

  来人读完,

  把人皮纸反贴在自己脸上,

  纸立刻与皮肤黏合,

  像一张刚被熨平的圣旨。

  他的五官被字迹吞没,

  只剩喉结仍在滚动,

  发出最后一声“史——”的回响。

  雪原重新封冻,

  无字书合拢,

  封面上的标题缓缓隐去,

  只剩一枚小小的、

  正在成型的骨节,

  像一颗未发芽的种子,

  等待下一个

  愿意用整张人皮

  来补写春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