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尸城无灯-《第七子,血字遗诏》

  冰路在脚下“长”出裂纹,像替我提前写好的奏折,每一步都是朱批。

  我数着裂声——第七响时,鞋底已踏对岸湿土,黑河水立刻合拢,把“李”字签押吞回腹中。

  雾比雪冷,贴着我的睫毛结霜,霜里映出前方尸城:

  城墙由完整的冻尸垒成,人如砖,脸朝外,瞳孔燃青焰,像给黑夜留一排永不熄灭的窗。

  无门。

  城基处留一道缺口,高与我肩齐,边缘被利爪抓出五道沟,沟内结黑冰,像五根冻住的指。

  我俯身,以指触冰,沟内立刻浮起血字——

  “第七子,若欲入城,先献一影。”

  血字即灭,城头无风自响,冻尸齐眨眼,青焰离眶而出,在空中聚成一盏倒悬的灯,

  灯形即我侧影,却缺了心脏的位置,空腔里滴落火星,像替我承认:

  那里曾住过父皇,如今空了。

  我抬手,断剑“雪桥断”贴胸,剑脊映出我胸口金痣。

  痣里裂玺之光顺着剑脊流入剑尖,凝成一粒金色血珠。

  我屈指弹血珠入灯影空腔,火星立刻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跳动的金色心脏,

  每搏一次,尸墙便松动一块砖——

  那砖,原是冻尸的胸骨。

  “咔——咔——咔——”

  七声之后,缺口升高成门,

  门内黑暗像一条拉长的喉管,

  等我自投。

  我入城。

  脚步落地,黑暗立刻有了重量,

  像被无数湿棉被层层压住,

  却又不落雪,

  只落安静。

  安静里,有极轻的“笃、笃、笃”,

  像拐杖,也像更鼓,

  却无人,无风。

  我循声,左折三,右折七,

  再直走二百七十步——

  数字是父皇刻在我脊骨里的“暗钥”,

  开的是“活墓”第一道生门。

  声源停在一口井前。

  井由黑石砌,井栏雕饕餮,

  兽嘴被冰撑裂,像笑到一半的尸。

  井内无水,

  只有一面竖悬的旗,

  旗白,却用黑线绣“诏”字,

  字迹反向,

  像对着镜子写就。

  旗后,立一人,

  高仅及我肩,

  头被黑布囊套住,

  双手捧一盏油灯,

  灯芯青白,

  与城外瞳孔同火。

  “笃、笃、笃”正是灯芯爆花之声。

  我举剑挑落布囊——

  囊下,是我自己的脸,

  却七岁,

  眉心点朱砂,

  唇染乌青,

  像被毒死的太子童像。

  童我睁眼,

  瞳孔却无青焰,

  只有两丸黑水,

  水内映出未来的我:

  白发、独臂、

  坐在一张龙椅般大的雪椅上,

  椅下是七颗人头,

  其中一颗,正是此刻的我。

  童我开口,声音却老:

  “禅让,先让己。”

  随即,他双手奉上油灯。

  灯油平静,

  却映出我胸口裂缝——

  那里,金痣正一点点褪色,

  像被抽走墨的字。

  我明白,

  这是“换心”仪式:

  旧心必须留在尸城,

  新心才能带出去,

  给藩王们一个“雪帝已死”的铁证。

  我接灯,

  以断剑划胸,

  裂缝重新绽开,

  却无痛,

  只觉冷。

  灯芯倾斜,

  青火沿剑锋流入胸腔,

  将裂玺之光一口吞尽。

  金痣熄了,

  变成一粒无色的冰。

  童我微笑,

  七窍流出黑水,

  水落地,凝成一枚小小玉玺,

  玺钮是断剑形,

  玺底无字,

  只有一道裂,

  与我胸口旧伤同纹。

  我弯腰取玺,

  童我即崩,

  化作一地黑雪,

  雪上浮出最后一行血字:

  “出城时,莫回头,

  一回头,

  你便又是第七子。”

  我转身,

  循原路返。

  黑暗因失去我心,

  开始有了杂音——

  冻尸在墙内低泣,

  却无泪,

  只掉皮,

  人皮如枯叶,

  在脚边卷成筒,

  筒内写着各藩王生卒,

  墨迹新鲜,

  像刚用他们的命换的。

  我快步,

  数步——

  左三、右七、再二百七十,

  缺口已现,

  外头天光微亮,

  却非青,

  而是雪色——

  雪将落向南方,

  先落的是雪,

  后落的是白。

  我抬脚欲跨,

  耳边忽听“雪桥断”轻鸣,

  像提醒我:

  剑已失光,

  再不能断。

  我未回头,

  只将无字玺高举过顶,

  玺裂处映出身后景——

  尸城正一间间坍塌,

  却无声,

  像被一只巨手轻轻抹平。

  缺口外,

  黑河已干,

  河心露出七朵金莲骨架,

  莲心青焰俱灭,

  只剩空托,

  像七只等我上菜的盘。

  我踏出城,

  缺口随即合拢,

  冻尸、黑雪、童我、旧心,

  一并被封。

  雪原上风转向,

  自北吹南,

  带着我第一次呼出的、

  真正属于自己的白气。

  腕上雪铃残骸,

  被风卷走,

  在空中拼成最后一句话——

  “卯时已到,

  遗诏第一行,

  由你开始写,

  写‘朕’,

  写‘雪’,

  写‘不禅’。”

  我向南,

  第一步,

  脚下生出一朵新莲,

  莲心无色,

  却跳着我的脉搏。

  第二步,

  莲影化作墨迹,

  在雪上晕开,

  像给白布点第一笔落款。

  第三步,

  风止,

  雪静,

  我停步,

  以断剑为笔,

  无字玺为砚,

  蘸天边第一缕血光,

  在雪上写下遗诏开篇——

  “朕,雪帝,

  不禅于天,

  不禅于地,

  只禅于——”

  笔锋一顿,

  我抬眼,

  望向南天尽头,

  那里,藩王旗影已现,

  像一排黑齿,

  正等待我填下最后一个

  咬断他们的

  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