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火遗-《第七子,血字遗诏》

  雪原尽头,黑杨林死后的第七日,风开始有了口音。

  它不再嘶叫,而是低低地哼着旧朝的小调,把雪一层层剥开,像给看不见的客人掀帘。

  赛蒙勒马,听见风里夹着自己的名字——

  不是伊芙琳的嗓音,也不是阿十的咒,是火在喉咙里练习说话。

  “雪封得了热,封不住名字。”

  他抚过胸口,雪心跳得缓慢,像隔夜的更鼓。

  伊芙琳循声侧目,只见他颈侧那道淡金线,本已褪成乳白,此刻却尾端发红,像有人拿炭笔,在最末轻轻点了一笔。

  一、无名客

  午后,五人抵近断火关。

  关墙依山而建,墙砖焦黑,远看像一排被抽掉柴火的炉齿。

  城门却大敞,无人把守,门洞下摆着一只铜盆,盆内积满灰,灰里插一截龙骨炬,炬首仍冒淡金烟。

  烟不升,亦不散,只在盆口一尺高处盘旋,凝成一张模糊人脸——

  摄政王,或者说,是他被雪撕碎后,仍不肯咽气的最后一缕笑。

  盆旁立一客,披破毡,戴雪尘面具,腰悬空皮囊,不知候了多久。

  见赛蒙近,他抬手,将面具掀开一线,露出无唇的口。

  “我收火遗。”声音像炭渣互磨,“你有吗?”

  赛蒙不答,只伸手,按雪心。

  咚咚——

  心跳过处,一缕极细金雾透胸而出,如烟如丝,却在空气里冻成冰针,悬而不坠。

  无唇客眼睛一亮,解下空皮囊,袋口对冰针,低念一声:“火遗归囊,雪不问责。”

  冰针颤了颤,似要挣脱,终被吸入囊中,“叮”一声脆响,袋口自封,鼓起拳头大一块,像揣着一枚小小太阳。

  客转身即走,雪地上不留脚印。

  伊芙琳欲追,被赛蒙拦下。

  “火遗离体,可延雪心十日。”少年低声道,却掩不住眉间倦意,“十日之内,若囊破,火仍归我;若囊远,火另择主。”

  “择主?”

  “雪封得了热,封不住贪婪。”

  二、断火关内

  关内无雪,却有灰。

  灰自天落,似雪,触体却温,带着火噬木后的甜腥。

  街道空荡,民宅门窗洞开,屋内家具完好,却无人——

  人都在街心,围一座拆去铜皮的钟架。

  架下吊一具新铸的钟胚,胚体赤红,尚未冷却,表面游走细细金线,像未出世的龙。

  钟声未响,众人却不断以额撞胚,额破,血溅,金线遇血即亮,胚体随之膨一分。

  阿蕾低声道:“他们在养钟。”

  “以血养花,花谢结果,果里包火。”加拉哈德握紧空袖,“旧朝遗律——钟胚食血千升,可生‘火灵’,灵附钟响,能召十里火雨。”

  赛蒙抬眼,正撞钟胚中央凸起一瘤,瘤形半心,金红交缠,赫然与他曾剜出的那枚一模一样。

  火遗,已择主。

  三、血钟响

  夜半,钟胚饮血足千升,表皮裂开,金雾喷薄,凝成火鸦,绕架三匝,投入胚心。

  鸦入即响——

  当——

  第一声,断火关墙砖齐齐开裂,缝内喷火;

  第二声,灰雪倒卷上天,凝成火云;

  第三声,众人抬头,瞳孔被钟影映成两粒金豆,面露狂喜,齐声高呼:

  “皇帝归位!”

  高呼未落,伊芙琳已掠至架下,长剑挑破腕脉,血洒钟胚,以自身为饵,引火鸦改道。

  火鸦嗅血,振翼俯冲,却在半空被一箭洞穿——

  柯勒以骨笼为弓,以火遗囊为箭,一箭出,囊破,冰针碎,被火鸦体温蒸成白雾。

  雾重新凝成那缕金线,却比先前更粗,一头钻入钟胚,一头直奔赛蒙。

  少年不退,反而迎上,匕首倒转,刺入雪心。

  冰心裂,寒气逆卷,沿金线反噬,钟胚表面瞬间结出一层白霜。

  火鸦哀鸣,振翼欲逃,被寒气冻成冰雕,悬于半空。

  第四声钟响,再也发不出来。

  四、火遗之名

  钟胚熄火,众人昏厥,面庞迅速苍老,皱纹里填满灰。

  火鸦冰雕落地,碎成万屑,屑里浮起一粒极小金豆,豆面隐约刻字——

  “遗”。

  赛蒙俯身拾豆,指尖触及,耳畔忽响起无唇客的低笑:

  “火遗归囊,雪不问责;囊破火出,必索真名。”

  “真名”二字一出,雪原狂风大作,灰雪重新变白,却带着焦灼味。

  少年抬眼,眸色一半漆黑,一半映出金豆,像两粒被同时点燃与熄灭的炭。

  他张口,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真名……是我自己。”

  豆在他掌心化水,水却不滴,而是沿掌纹爬升,重新在腕内凝成那道淡金线。

  雪心跳了跳,比先前更慢,却更重,像替谁敲了一下门。

  五、雪线之下

  断火关外,五人再度起程。

  身后,钟胚已冷,裂成两半,像一张被撕空的嘴。

  众人苍老,却未死,他们跪地,以额触灰,口呼的不是皇帝,而是“火遗”。

  火遗有了名字,便不再是散灰,而是种子。

  种子随风,随人,随心跳,一路向北。

  赛蒙抚腕,金线安静,像一条冬眠的小蛇。

  伊芙琳侧目,却见蛇尾轻轻翘起,指向更远的雪线。

  “下一站?”

  “雪线之下,”少年答,“火遗要回家,我得去送。”

  风掠过,卷起最后一粒灰雪,雪里藏着极轻的低语——

  “下一次,有人伸手,想取走被雪封存的热。”

  而这一次,热已有了名字,也有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