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焚名-《第七子,血字遗诏》

  一、北进

  根须的金刻度在脚下延伸,像一条由春草私自铸造的官道,却拒绝任何车辙与马蹄。

  赛蒙徒步,足背缠须,每一步都踩碎薄霜,霜壳下的火粉飞溅,在空中凝成细小的“蒙”字,又一闪即灭。

  伊芙琳执剑在前,剑尖挑起金雾,雾沾刃即化水,水沿剑脊滴落,在草叶上刻出同样的倒写音节。

  柯勒张弓,以雁羽为箭,射向高空,箭矢穿透火鸦撒下的火粉,粉随羽落,像一场逆向的雪,为众人引路。

  阿蕾姊妹手执冰杖,杖头轻点土地,冻土因此裂开微缝,让根须得以呼吸,也让地底残留的龙眠骨粉不再作祟。

  加拉哈德断袖随风,袖中空荡,却时时飘出极淡的酒香,香落在金刻度上,催芽,也催回忆——

  回忆里,皇座、钟声、血诏,终被春风吹成无关紧要的尘埃。

  二、州府

  第七日,金刻度尽头,出现一座边陲州府——

  政州。

  城墙以黑砖垒砌,砖面嵌满倒写“蒙”字,像无数张被压抑的口,在同时默念同一个无名音节。

  城门大开,却无守卒,门洞上方悬着半面铜钟,钟体裂痕纵横,裂痕里嵌着火粉,火粉流动,拼成一张残缺的脸——

  摄政王,或者说,是火遗在借用旧脸,练习如何再次统治。

  府内街道空旷,民居门窗紧闭,唯正衙前聚满人。

  人群静默,以额触地,额心皆烙有倒写“蒙”字,烙痕尚新,渗血未干。

  衙门前立一座新铸的铜座,座无椅面,只一根中空铜柱,柱顶开口,像等人把心放进去。

  柱身刻满律条,律文皆是逆龙文,却被人以朱笔添上注释:

  “无名者,须献心;

  有心者,须归政。”

  三、归政

  铜柱旁,立一官,戴无翼乌纱,穿无纹绛袍,袍下空荡,似无躯体,只一张脸悬在领口——

  脸是平的,像被熨斗烫过,五官淡到几乎消失,唯嘴角一粒金豆,闪烁如旧日龙瞳。

  官开口,声音自铜柱内回响,像千百人同时低语:

  “第七子,蒙——

  政州等你归政。”

  赛蒙踏前一步,足背根须自动松脱,金豆沿地滚,滚至铜柱脚下,被柱口吸力牵引,化作一缕火线,钻入柱心。

  柱内立刻传出心跳——

  咚、咔。

  半冰半火,与旧朝皇座同频。

  官伸手,手亦中空,唯指尖滴落金液,液落地成字,仍是倒写“蒙”,却一笔一划,像给孩童描红。

  “归政,即归心;

  归心,即归名。”

  伊芙琳横剑,挡在赛蒙前,剑尖指官,却指了个空——

  官无实体,只是一张被火遗撑起的皮影。

  柯勒张弓,箭矢穿透官影,影碎即合,合时嘴角金豆更大,亮得像一盏提灯。

  阿蕾以冰杖顿地,地面逆写“蒙”字被寒霜覆盖,霜成即碎,碎字飞起,被铜柱吸入口中,柱心跳更急。

  加拉哈德解下酒壶,壶中残酒泼向柱脚,酒遇火即燃,燃而不热,只把铜柱照得透明——

  柱内,金火正凝成半颗心形,缺处,正等人补齐。

  四、拒政

  赛蒙抬手,按住自己胸口——

  那里,空洞仍在,却不再流血,只飘出细细白雾,雾凝成一朵六角霜花,花芯映出旧日皇座,却转瞬即逝。

  少年上前,指尖触铜柱,柱口火舌立刻舔来,像旧犬识主,却在他指腹处,被一层薄霜挡住。

  霜纹即“蒙”字正写,与柱身倒写,互为镜像,互为否定。

  “政,不是归,是放。”

  他低声道,声音轻,却压得柱内心跳一滞。

  “放皇权,放火遗,放名字——

  放天下,学会自己走路。”

  言罢,他以指腹为刃,在铜柱表面,划下一个正写“蒙”,字成即被火舌舔蚀,却留下一道霜痕,霜沿柱身游走,像一条冰蛇,把律条一节节冻裂。

  柱内金火被霜逼退,退至柱底,凝成那粒金豆,豆面裂痕纵横,像被世界遗忘的遗诏,再读不出一个字。

  五、碎政

  霜痕爬满铜柱,柱体发出婴儿啼哭般的裂响,响至极致,轰然炸碎——

  碎片却未四散,而是被春风接住,碎片表面,皆映出同一张脸:

  无冠,无角,无金线,只少年平凡眉眼,平静如井台水面。

  碎片落地,即化泥,泥里钻出春草,草叶背面,再无金刻度,也无倒写“蒙”,只干干净净的绿。

  官影随之碎裂,碎成满地金粉,粉被风吹起,吹向高空,吹成一场极细的流星雨,亮而不热,终被阳光稀释,再无踪迹。

  人群额前烙痕,同时渗血,血沿鼻梁滑落,落在地面,却不再凝字,只化成普通红土,被鞋底碾进尘埃。

  他们抬头,眼神空洞,却不再跪,像被摘去缰绳的马,愣了片刻,然后各自散去,回到各自的生活。

  六、政亡

  政州城墙,黑砖上的倒写“蒙”字,同时剥落,剥落声如雨,却无声,只把城墙还原成一面朴素的黑。

  城门铜钟,裂痕自动愈合,火粉熄尽,钟声不再响,却也不再需要响。

  街道尽头,春风拐了个弯,带来麦苗、桃花、以及普通炊烟的味。

  七、无名之政

  无人出城,无人拦,无人送,也无人问去向。

  根须已枯,金刻度已散,倒写“蒙”字被风吹成无意义的弧线,终被绿草覆盖。

  赛蒙却知,火遗未灭,只是被“放”字重新稀释,散进每一粒尘,每一寸泥,每一口呼吸。

  它不再需要一个皇座,不再需要一个真名,它只需等待——

  等待下一次,有人把“政”字,重新描红;

  等待下一次,有人把心脏,放进中空铜柱;

  等待下一次,有人伸手,想取走被雪封存的热。

  而此刻,春风正吹,麦苗正绿,井水正满,孩童正追逐无名的蝶。

  五人踏入绿野,背影被阳光拉长,再拉长,却始终无人回头——

  仿佛身后那座政州,从未存在;

  仿佛“归政”二字,只是春风里,一场被稀释的旧梦。

  八、尾声

  远处,绿野尽头,出现一条分叉路,路口无碑,无文,只一株新栽的桦,树干透明,叶背翻银。

  赛蒙上前,以指为笔,在树干刻下一个正写“蒙”,字成即被树汁覆盖,消失不见。

  树却微微颤,颤出极轻的沙沙——

  像有人在低声练习,喊一个尚未出生,却早已存在的名字。

  像政亡之后,世界重新学会心跳,

  像心跳之后,

  无名之政,

  正在绿野之下,

  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