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指玺俱寒,万籁失声-《第七子,血字遗诏》

  一

  万岁声浪滚过丹墀,像春雷碾地,却压不住更漏一声滴响。

  第七子抬手,冕旒前的十二旒珠乱颤,冰玉击额,寒意透骨。

  他本想开口,却发现喉间先涌上一股铁锈——

  那是皇帝断指的血,顺着珠串,流进他嘴里。

  咸、腥,且带着龙涎香的余韵,像先帝抱他在膝头时,御案上常飘的那一缕。

  “万岁——”

  第二声呼喊尚未落,紫宸殿顶的琉璃瓦忽然“咔嚓”齐响。

  不是裂,是长。

  瓦当缝隙里,挤出一条条细若发丝的漆黑指甲,像春芽顶土,却反向天空。

  指甲越长越快,眨眼织成一张黑网,将整座大殿笼入阴翳。

  百官呼声顿哑,如被巨手掐脖。

  第七子抬眼,透过珠帘,看见太阳被指甲剪出一道缺口,缺口的形状,正是他昨夜按在圣旨上的那枚血印。

  二

  “殿下……不,陛下!”

  阿阮扑到阶前,声音细若游丝,“它们在回诏。”

  回诏——古书有记:

  “若以非礼得玺,指骨不化,则天甲下覆,回诏于血。”

  意思是:

  谁用血写罪己,谁就得用骨还。

  指甲,是骨之刃。

  第七子猛地扯下冕旒,抛向空中。

  珠串炸裂,十二旒化作十二道白虹,斩向黑甲。

  虹光所过,指甲寸寸断碎,碎屑却未落地,而是旋成一股黑风,卷住他右手。

  无名之指末端,那枚嵌着玉玺残角的伤口,被黑风一舔,竟生出新的甲面——

  更黑,更小,更亮,像一面磨到极致的墨镜,照出百官惊惶的脸,也照出他自己——

  没有影子。

  昨日皇帝失去影子,今日轮到他。

  三

  “退——朝——”

  司礼监新任秉笔王殊,嘶哑吼出这两字。

  无人敢动。

  因为第七子忽然转身,走向御案,把那张“罪己诏”对折,再对折,折成一指宽。

  然后,他将折好的圣旨,缓缓塞进右手无名之指与甲面之间。

  圣旨遇血,化作一条金线,钻入甲下。

  黑甲顿时透明,内里有龙影游走,却缺了最后一节脊骨。

  第七子抬眼,望向阶下。

  那里,站着三位重臣:

  中书令卢澄——太子少师,昔年力保东宫;

  兵部尚书窦武——掌京畿三十万禁军;

  左都御史柳焕——御史台火后,唯一活着的副都御史。

  三人同时抬头,目光与他对撞。

  没有山呼,没有舞蹈,只有沉默的对峙。

  沉默里,指甲疯长的声音,像无数春蚕食桑,沙沙可闻。

  四

  “朕需一节脊骨。”

  第七子开口,声音不高,却在黑甲共鸣下,震得殿梁灰尘簌落。

  “一节脊骨,换天下暂安。”

  卢澄先拜,笏板触地,咚。

  “臣,愿献。”

  窦武与柳焕对视,亦随之拜倒。

  “臣等,亦愿。”

  第七子却笑了,笑意透过透明黑甲,显得森冷。

  “诸公误会,朕要的,不是太子的骨,也不是诸公的骨。”

  他抬手,指向丹墀之下,那群仍跪地未起的百官。

  “朕要的,是‘礼’之脊骨。”

  礼,就是规矩。

  规矩之脊,首在“储君”。

  东宫已空二十年,如今必须有人坐进去,压住龙脉,才能叫指甲不再疯长。

  “传诏——”

  “即日起,立皇侄‘承德’为太子,入居东宫。”

  百官愕然。

  承德,乃先太子遗孤,当年宫变时尚在襁褓,被乳母抱出逃匿,三月前才于岭南寻回。

  年方十五,怯懦如兔,连佩剑都佩不正。

  第七子却不管,他右手一翻,黑甲脱落,化作一枚墨玺,凌空飞起,重重盖在一张空白绫锦上。

  玺文自动生成:

  “储位有归,天甲自回。”

  八字落成,黑网顿收,阳光复圆。

  众臣再呼“万岁”,却带颤音。

  因为他们看见——

  新太子的影子,被第七子亲手从地上拎起,像拎一条银鱼,纳入袖中。

  影子在袖里挣扎,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吱吱声。

  五

  当夜,东宫旧地,尘封二十年的朱漆大门重开。

  铜钉上,还留着昔年火焚时的焦痕。

  第七子独入,不许侍从。

  殿内,帷幕低垂,满地碎瓷。

  他一步步走到寝阁,掀开绣龙帐——

  帐中,少年承德蜷缩,双手抱膝,眼里全是惊惧。

  “皇……皇叔?”

  第七子不答,只伸手,将袖中那条“影子”放出。

  影子落地,化作另一个少年,与承德一模一样,却黑如墨染。

  黑少年咧嘴,露出满口白牙,伸手探向承德胸口。

  承德想逃,却动弹不得。

  噗——

  黑少年掏出一节泛着金光的脊骨,像抽稻穗,轻松利落。

  承德惨叫未出,已晕死过去。

  第七子接过脊骨,掂了掂,转身走向殿外。

  阶下,阿阮等候,手捧一只鎏金长匣。

  匣里,躺着那截透明黑甲,甲内龙影正缺最后一节脊骨。

  第七子将脊骨放入。

  咔哒。

  龙影完整,黑甲闭合,化作一枚真正的“指玺”——

  上刻八字:

  “礼脊已归,指玺俱寒。”

  他举起指玺,对着月光照了照。

  月光冷,指玺更冷。

  “明日早朝,朕要颁第二道诏。”

  “什么诏?”阿阮低声问。

  “削藩。”

  第七子笑,像刀口舔血。

  “先拿卢澄的河北三镇试刀。”

  “脊骨有了,该换血了。”

  六

  更深楼断,东宫屋脊忽然传来“笃”的一声。

  像有人,用指甲轻叩瓦片。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由远及近,密密麻麻,汇成一句模糊的人语:

  “七——

  指——

  还——

  我——”

  第七子抬头,看见屋脊之上,月光之下,

  皇帝——不,无上皇——

  正赤足而立,断指处滴着血,血却逆流上天,化作一根根更黑更小的指甲,

  像一场倒着下的黑雪,

  飘向人间,

  飘向他的指玺,

  飘向——

  明日卯时的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