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金莲照影-《第七子,血字遗诏》

  雪向上飞,风却向下沉。

  我每一步踏出,金莲便熄一朵,

  像有人提前在暗中记账,

  不许我同时拥有光与路。

  胸口那枚反向“李”字金痣忽冷忽热,

  冷时如冰篆,热时如烙铁,

  仿佛父皇在提醒我——

  帝号不是尊荣,是刑具,

  先烙皮,再烙骨,最后烙名。

  第七朵金莲熄灭之际,

  雪原尽头出现一条裂谷,

  谷口无冰,无雪,

  只铺一层极黑的砂,

  砂粒棱角分明,像 freshly 敲碎的镜渣。

  我俯身抓起一把,

  砂从指缝泄下,竟发出清脆的“叮铃”——

  是金属,也是玻璃,

  是父皇当年摔碎的那面“人镜”残骸。

  据说人镜照不见鬼,

  只照见自己下一个死法。

  碎片被撒在这里,

  等于给黑河川加一道门槛:

  想走过去,

  先得认领一次自己的死亡。

  我抬脚,黑砂立刻爬上靴帮,

  像细小的牙齿,

  要把我的影子咬下来,

  嵌进谷口那面无形的碑。

  一步落下,

  耳边忽然响起自己的心跳——

  却来自身后。

  回头,雪原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串新脚印,

  脚印比我的深,

  步距比我的长,

  像有人用我的身体复印出一个更大的“我”。

  脚印尽头,站着“他”——

  镜中人,

  或者该称“镜尸”,

  因他胸口裂缝未愈,

  金光已冷,

  像被抽走灯芯的灯笼。

  他抬手,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五指却反向弯曲,

  像被折断的莲茎。

  随即,他转身,

  先我一步踏入裂谷,

  黑砂淹到他腰,

  却未下沉,

  反而托着他,

  像给死者铺一条浮桥。

  我明白,

  这是父皇留给“雪帝”的仪式:

  想活,

  先让“死”在前面领路。

  我随之入谷。

  黑砂迅速没过膝、腹、胸,

  却在触及金痣那一刻停住,

  像被烫了一下,

  纷纷退避,

  在我周身形成一方无砂的空柱。

  砂壁上映出无数碎影,

  每一道都是我曾可能的死法:

  溺于御沟、缢于阙楼、

  腰斩于藩镇、

  毒发于遗诏……

  画面极速轮转,

  最后定格在一幅——

  我立于黑河川穹庐,

  亲手把裂玺按入铜板,

  却被七柱冻尸同时伸手,

  撕开七道口,

  血尽而亡。

  画面里的“我”抬眼,

  与我对视,

  嘴角忽然上扬,

  用唇形无声说:

  “轮到你了。”

  砂壁轰然坍塌,

  碎影化作实质的刃,

  齐刷刷向我切来。

  我抬手,

  金痣亮起,

  裂玺之光从胸口喷薄,

  化作一面光盾,

  将刃影悉数折回。

  折回的刃未消失,

  反而在空中重新拼合,

  凝成一柄极薄的断剑——

  剑身正是裂玺轮廓,

  剑锋却缺一口,

  像故意留一个“不杀”的借口。

  断剑悬于我面前,

  剑脊映出谷心景象:

  那里,摆着一张矮几,

  几上供一只空碗,

  碗底用朱笔写“第七子”三字,

  笔画却是我自己的血。

  我伸手取碗,

  碗沿立刻长出细碎冰牙,

  咬住我指腹,

  像索要最后一句誓言。

  我低语:

  “我以雪为证,

  不再做第七子,

  不再做任何人笔下的字。”

  冰牙松脱,

  碗底朱字忽然浮起,

  化作一滴真血,

  悬在空中,

  随即“嗒”一声,

  落在断剑缺口。

  缺处生出新锋,

  剑身完整,

  却不再属于玺,

  而属于我。

  剑名自此生成——

  “雪桥断”。

  断剑入手,

  黑砂迅速退去,

  裂谷合拢,

  像一页书被风翻过去。

  我立于谷外,

  雪原已尽,

  眼前是一条真正的河——

  水黑如墨,

  却映得出星,

  河面无冰,

  唯有七朵金莲顺流而下,

  莲心青焰未熄,

  像七盏浮灯,

  替我向更北处报信。

  河对岸,雾起,

  雾里隐现一座城廓,

  城墙由冻尸垒成,

  尸眼皆睁,

  瞳孔里燃着与我剑锋同色的青。

  城头悬一匾,

  无字,

  只刻一道裂缝,

  与旧玺之纹首尾相接。

  我知,那是“雪帝”的第一座行宫,

  也是父皇为我预留的——

  “活墓”。

  生者入,

  死者出,

  中间须换一次皮,

  换一次名,

  换一次心。

  我举剑,

  剑尖指河,

  水面立刻裂开一条冰路,

  路心浮出反向“李”字,

  像给我备下的签押。

  踏上去那一刻,

  腕上雪铃彻底粉碎,

  铃屑被风卷起,

  在空中拼成最后一句话——

  “明日卯时,

  雪将落向南方,

  你须以黑河为砚,

  以藩王血为墨,

  重写遗诏,

  写你自己的第一次

  禅让。”

  风话即散,

  冰路开始消融,

  我收剑,

  向尸城走去。

  身后,

  黑河川的雪终于恢复正常——

  自上而下,

  像给旧世界

  重新盖上一条

  极长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