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生活很平静,但我时常会想起过去-《合约囚笼,挚爱归途》

  日子像南亭镇的海水一样,缓慢地、带着咸腥的潮气,一天天往前推移。

  我在“拾光民宿”的工作渐渐上手。登记入住,打扫庭院,帮林薇核对账目。事情琐碎,却让人安心。我不再需要时刻紧绷着神经,揣测某个人的心情,应对突如其来的刁难。

  这里的节奏很慢。

  阳光总是很好,懒洋洋地洒在院子里。

  海风常年吹着,带着湿润的咸味。

  游客来了又走,留下不同的故事。

  我学着当地方言,磕磕绊绊地和送海鲜的阿伯讨价还价。

  我帮隔壁阿婆穿针,她送我一把新摘的、带着露水的小青菜。

  晚上打烊后,和林薇坐在院子里,泡一壶淡淡的茉莉花茶,听她讲镇上谁家又添了丁,哪家的渔船回来了大丰收。

  我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体重也回来了一些。

  照镜子时,偶尔能看到嘴角一丝真实的、浅浅的弧度。

  林薇说,我终于有点像大学时的样子了。

  只是眼神深处,那层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挥之不去的警惕和忧伤,像海雾一样,始终没有完全散去。

  白天是容易应付的。

  忙碌,充实,周遭都是鲜活的人声。

  可每当夜幕降临,民宿里最后一点声响也沉寂下去,我独自回到二楼那个小房间时,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过去,就像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浸透每一个安静的角落。

  失眠成了常态。

  我会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映出的、摇曳的树影。

  然后,那些我以为已经遗忘的画面,会不受控制地、一帧一帧地在眼前闪现。

  不是连贯的。

  是碎片。

  尖锐的,冰冷的,带着当时气息的碎片。

  有时是陆砚深暴怒的脸。

  他砸碎东西时,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他掐着我下巴时,指尖冰凉的触感,和眼底那种恨不得将我撕碎的狠戾。

  “沈清弦,你永远别想逃!”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总在夜深人静时,扎一下我的心口。

  有时,又会闪过一些……奇怪的、温和的瞬间。

  比如,某个我发烧的深夜,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用手背探我额头的温度,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迟疑。

  比如,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他书房一个很贵的古董摆件,吓得脸色惨白,他却只是皱了下眉,挥挥手让我收拾干净,什么都没说。

  比如,他偶尔喝醉回来,会靠在门框上,用一种极其复杂、我至今无法解读的眼神,沉默地看着我很久。

  这些瞬间太短暂了,像幻觉。

  在当时那种高压的环境下,我根本不敢去细想,只能归结于是他心血来潮,或者更深的、我看不透的戏弄。

  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困惑的涟漪。

  还有父亲。

  他那块老旧的怀表,被陆砚深随手扔进抽屉深处时,我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感。

  周姨偷偷塞给我的、还带着她体温的煮鸡蛋。

  顾怀瑾那封几经辗转才到我手中、约我见面的信,和我最终烧掉它时的决绝。

  这些记忆的碎片,混杂着屈辱、温暖、恐惧、不甘……像一团乱麻,死死缠绕着我。

  它们没有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淡化,反而因为当下的平静,显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窒息。

  我受不了了。

  再这样下去,我会被这些无声的回响逼疯。

  有一天,我去镇上的文具店,买了一个最普通的、带有一把小锁的硬壳笔记本。

  还有一支黑色的水性笔。

  那天晚上,我锁好房门,坐在书桌前,摊开了本子。

  台灯的光晕染在空白的纸页上。

  我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很久都没有落下。

  从哪里开始写?

  写什么?

  最终,我落下了第一行字。

  没有称呼,没有日期。

  像一种呓语,一种被迫的倾诉。

  “我看到那张汇款单了……”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我写下了发现汇款单时的震惊和茫然。那笔来自他、数额巨大的钱,出现在我家破产、父亲焦头烂额的时候。它意味着什么?施舍?补偿?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更复杂的东西?

  我写他夺走父亲怀表时,我心底那片彻底荒芜的冰凉。

  我写他带不同女人回家,让我在一旁服务时,那种尊严被碾碎成粉末的感觉。

  我写他每一次莫名的怒火,和偶尔流露出的、让我心惊胆战的片刻沉寂。

  我写得很慢。

  每一个字,都像在剥离一道旧伤疤上的结痂。

  很疼。

  但写着写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始滋生。

  当那些混乱的情绪被转化成一行行冷静的文字,摊开在纸上时,它们似乎不再那么具有吞噬一切的力量了。

  我像一个旁观者,在阅读别人的故事。

  虽然故事里的疼痛依然真切,但至少,我获得了一点点的……抽离感。

  写着写着,我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被情绪掩盖的细节。

  比如,那笔汇款的时间点,非常微妙。就在我家破产前夜,就在……我被迫签下那份“认罪书”前后。

  比如,陆砚深后来的报复,虽然残酷,但似乎……从未真正伤害过我的身体,或者切断我与外界的最后联系(比如周姨,比如顾怀瑾那封能送到我手上的信)。这是一种刻意的界限吗?

  还有那句……我藏在床板下、模仿他笔迹的“买断信”。

  我当时是从哪里看到这句话的?

  是一个匿名的信封,塞在我的门缝底下。

  笔迹模仿得以假乱真。

  是谁?处心积虑地,要让我相信,他陆砚深,在用钱羞辱我、抛弃我?

  一个问题,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点星火,微弱,却无法忽视。

  这一切,真的只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吗?

  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仿佛那里面关着什么洪水猛兽。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慌。

  不能想。

  不能再往下想了。

  探究真相是危险的。

  那意味着可能要再次面对他,面对那些我拼尽全力才逃离的漩涡。

  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片小小的、平静的港湾。

  我不能再失去它。

  我把笔记本锁进抽屉最底层。

  钥匙藏在一个装贝壳的小盒子里。

  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危险的疑问和痛苦的过去,一起封存起来。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深夜的海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拂过我的脸颊。

  远处,大海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蓝色,平静,却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和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

  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都随着这咸湿的空气,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