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市来客-《岭南花林诡事录》

  第一节 夜雨惊铃

  雨水顺着七色医馆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密的声响。阿毛踮着脚将新采的艾草挂在门廊下,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忽然,一阵急促的铜铃声从村口传来,清脆却莫名透着一股寒意。

  “霜姐!”阿毛突然转过头,满脸惊恐地朝着屋内大喊一声,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能穿透墙壁。

  正在药柜前忙碌的泠霜猛地抬起头,手中的银针差点掉落。她的眉头紧紧皱起,目光迅速投向窗外,只见天色渐暗,暮色如墨般渐渐笼罩了整个村庄。

  “村口的驱邪铃响了!”阿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颤抖。

  泠霜心头一紧,驱邪铃是村里的一种传统辟邪方式,只有在有异常情况发生时才会被触发。而现在这个时辰,本不应该有人进村。

  她快步走到窗边,凝视着村口的方向,耳边传来阵阵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将整个村庄晕染得静谧而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湿气,偶尔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散发的气味。

  后院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煜霄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月光勾勒的门槛处。

  他手里稳稳地拎着一坛刚开封的梅酒,坛口逸出的酒香带着甜润,试图驱散这庭院里逐渐浓重的阴寒。

  然而,这酒香似乎并没能安抚他肩头那柄青霄剑。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某种古老生物在喉咙深处发出的不满低吼,将空气中那不易察觉的异样搅动得更加明显。

  煜霄踏入院中,脚步不重,却带着一股沉稳的气势。他习惯性地抬眼望向院角的铃架,目光锐利如鹰。随即,他眯起了眼,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铃上缠了红线?”

  阿毛,那个总是跟在煜霄身边、像个小尾巴似的少年,立刻凑了过来,仰着圆脸点头:“嗯!是村长爷爷去年大冬天亲自上赤枫山求来的‘镇魂铃’!

  村长说,这铃不是给人看的,是给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看的。只有阴气极重、带着怨气或者杀气的东西靠近,它才会自己响起来。不过,村长还教了我个法子,用朱砂混着红绳缠上去,能暂时‘定’住它,不让它乱响惊动全村,但也说明,肯定是有东西来了。

  ”他说话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衣角。

  煜霄没有再多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串被红线暂时封印住、却依旧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的微弱震颤的风铃上。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震颤的方向,正是院门所在。

  果然,仿佛印证了他的感应,也印证了阿毛的话,院门“吱呀”一声,被一股微弱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从外面推开了。

  门缝里先是透进一缕湿冷的夜风,带着水草和淤泥的气息,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框内。

  那是一个浑身湿透的瘦高男人。他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裳几乎完全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瘦削的骨架,水珠顺着发梢、衣领不断滴落,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渍。

  他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几乎要将整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小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巴,以及一双藏在帽檐下、深不见底的眼睛的阴影。

  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包袱,那布料看起来颇为陈旧,边缘处却不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干涸的血迹被水浸泡后重新化开。

  液体一滴一滴,有规律地落在门槛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诡异。

  院中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那风铃的微弱震颤、青霄剑的低鸣,以及黑布上不断滴落的血水声。

  最终,那瘦高男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求……求医。”

  泠霜正坐在桌案后,专注地查阅着一本泛黄的医书,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页边缘。

  她的手指修长而白皙,宛如上好的羊脂玉,此刻,几枚闪烁着冷光的银针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那银针细如发丝,针尖却异常锐利,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当那湿透的瘦高男人带着一身湿寒与血腥踏入院门,并说出“求医”二字时,泠霜原本平静的眸子微微一动。

  几乎是瞬间,她指尖的银针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形指令,悄无声息地调转了方向。那并非攻击的姿态,却带着一种精准而致命的警惕,仿佛随时准备刺入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要害。

  她的目光从医书上方抬起,清冷如月华,落在了那个陌生来客的身上。

  几乎在泠霜动作的同时,一直安静蹲在旁边高耸药柜顶上的雪狐动了。

  它有着一身如同新雪般纯净的毛发,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此刻,它后腿轻轻一蹬,身形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轻盈地跃下柜顶,稳稳落在地上,发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响。

  落地后,它并未立刻靠近,而是保持着与泠霜平行的距离,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警惕,耳朵微微竖起,灵敏地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死死地盯着那个浑身湿透、神色诡异的瘦高男人。

  紧接着,趴在泠霜脚边打盹的一只通体毛色绚烂、有着九种颜色的神兽——九色,也睁开了眼睛。

  它额间的特殊毛色此刻微微亮起,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晕,像是一盏小小的灯,照亮了它警惕地扬起的脸。

  九色虽然体型不大,但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不容小觑的威严,它也跟着站起身,小小的身体微微绷紧,毛茸茸的尾巴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地面,同样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不速之客。

  药柜里,甚至有几只平时慵懒的药虫也停止了爬行,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让院中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瘦高男人抱着怀里的黑布包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头上的斗笠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观察着局势的煜霄动了。他身形一晃,便挡在了泠霜身前,如同山峦般沉稳。

  他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甚至带着些许笑意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剑鸣、铃动、灵兽警醒都不过是寻常景象。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瘦高男人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这位客人,夜深了。

  我们这医馆今日已闭门,休沐不出诊。您身上虽有伤患(他目光扫过滴血的黑布),但并非生死危急之刻,明日清晨再来,我们自当尽力。

  ”他的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客气,仿佛只是在拒绝一个打搅了休息的普通访客,但那眼神深处,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同猎豹锁定猎物。

  他是在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也是在无声地警告:此地非善地,速速离去为妙。

  男人缓缓抬起头,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迟滞,仿佛每块肌肉都在抗拒着这抬头的动作。

  斗笠的边缘被阴影笼罩,随着他头颅的抬升,那隐藏在下的脸庞终于暴露在院中微弱的月光和灯光下。

  阿毛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不是一张活人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色,仿佛长期浸泡在水里,失去了所有生气,却又诡异地覆盖着一层死灰。

  但真正让阿毛魂飞魄散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竟然没有眼白,也没有虹膜,更没有一丁点应该属于活物的、能够反射光线的瞳孔。

  只有一片如同陈年污水般浑浊的、死气沉沉的白色,空洞地映照着周围模糊的景象,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吞噬着所有光线,也吞噬着人的勇气。

  然而,与这死寂的眼眸形成惊悚对比的,是他嘴角那抹向上扬起的弧度。

  那笑容僵硬而扭曲,仿佛是用生锈的钉子强行钉在脸上的,不自然地向上拉伸,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嘲讽的意味,让这张死寂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活灵活现的恐怖,比任何狰狞的鬼脸都要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人病,”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像是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砂砾般的质感,刺耳地划破夜的宁静,“是‘鬼病’。”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冰锥,瞬间刺穿了院中本就凝重的空气,让所有人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阿毛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几乎站立不住,紧紧抓住了身后的药柜,指节因为恐惧而泛白。

  就连一直保持着警惕、蹲在药柜顶上的雪狐和九色,此刻也停止了低吼,毛色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那双通常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更深的忌惮和不安。

  男人似乎没有在意旁人的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怀中那个散发着浓重腥臭味的黑布包袱上,然后用那只完好的、虽然也湿漉漉但还算正常的右手,缓缓地、一层一层地掀开了覆盖其上的黑布。

  黑布掀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腐败气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作呕。

  而包裹在黑布之下的东西,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将刚才那双无瞳之眼带来的惊骇,瞬间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赫然是一截人手!不,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

  它看起来像是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绿色,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古老铜钱般形状的斑痕,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像是某种邪恶的诅咒烙印。

  手指扭曲地蜷缩着,本该是指甲的地方,覆盖着一片片漆黑如墨、坚硬如甲的物质,看起来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留下的印记。

  然而,最最恐怖的是,就在这死寂的庭院里,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这截腐烂的手臂,竟然开始微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五根手指如同活物般轻轻颤动,那抽搐的动作缓慢而怪异,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努力想要挣脱出来,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肢体!

  青霄剑的嗡鸣陡然加剧,几乎要破空而出,剑身上的灵力波动瞬间变得狂暴起来。

  第二节 铜钱尸斑

  屋内的烛火突然间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风吹动。那原本微弱的烛光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明亮,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而就在这烛火摇曳的瞬间,人们的目光被吸引到了那截断臂上。令人惊讶的是,断臂上的铜钱斑痕竟然也随着光线的变化而缓缓蠕动起来!这些铜钱斑痕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断臂上缓慢地移动着,仿佛在展示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

  雪狐原本雪白柔软的毛发瞬间炸起,宛如一朵盛开的荆棘花。

  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呜咽,下一刻,喉咙中猛地迸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声音凄厉得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瞬间刺破了庭院中弥漫的诡异死寂。

  与此同时,九色额毛上的光芒骤然大盛,那柔和的光晕瞬间变得炽烈而锐利,化作九道流光溢彩的光刃,如同九柄无形利剑,带着破风之声,直刺向那个浑身湿透的瘦高男人!

  然而,就在九色光刃即将触及男人衣角的那一刹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男人身上似乎没有任何防护,但那九道蕴含着灵兽精纯灵力的光刃,却在距离他衣物表面仅剩毫厘之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韧的墙壁,发出“叮叮当当”细碎的脆响,竟被硬生生弹了开去,光华瞬间黯淡了大半,无力地散落在地面上,化作点点星光,转瞬即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阿毛和煜霄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而泠霜,她的反应最为迅速。

  在九色光刃被弹开的瞬间,她原本扣在指间的银针已经无声无息地扣得更紧,指尖凝聚着一股锐利的寒芒,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她的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过那男人被弹开光刃的地方,随即落在了院墙上。

  墙面上,男人的影子本应与他本人一般大小,此刻却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扭曲、膨胀、变形!

  那影子变得异常庞大,足有本体三倍之大,如同一个扭曲的、巨大的墨色怪物,将院墙上的月光完全吞噬。

  影子的边缘模糊不清,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触手在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泠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她冰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开口:“阴尸借道……”她话音未落,指尖银针的寒光又亮了几分,“你是从‘鬼市’来的?”这三个字,像三枚冰冷的钉子,钉在了空气里,也钉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那个传说中的、只存在于午夜梦回和恐怖传说中的“鬼市”,难道真的存在?而这个诡异的男人,竟然是从哪里来的?

  男人低笑,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医师好眼力。”他缓缓褪下左袖,露出手臂——同样的铜钱尸斑,只是颜色更深,几乎爬满了整条胳膊,“三日前,鬼市西南角的地面裂开一道缝,凡是碰到裂缝的人,都会染上这种‘病’。”

  煜霄的声音如同碎冰,不带一丝温度。随着话音落下,他肩头的青霄剑已然出鞘三寸,一道清冷的剑气瞬间弥漫开来,庭院中的阴寒之气仿佛都被这股锐利冲散了些许。

  剑身嗡鸣,发出更为激越的龙吟,仿佛被这“鬼市”二字彻底激怒,渴望着斩断这眼前的不祥之物。

  “鬼市”……那是传说中位于阴阳交界、日夜颠倒的诡异之地,寻常鬼物尚且难以靠近,更遑论其“市集”会无故开裂,让其中的东西流窜到阳间?这背后,必定隐藏着惊天的阴谋与巨大的代价。

  “因为有人挖开了‘地狱之门’。”男人那双没有瞳孔的浑浊白眼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碎玻璃般细碎而诡异的光芒。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用喉咙发出的,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而开门的那把‘钥匙’……”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死白的眼球精准地锁定在泠霜脸上,嘴角那诡异的、不属于自己的微笑似乎更深了,“据说,二十年前,被一位姓林的医师带走了。”

  “林……”泠霜的指尖猛地一颤,扣在指间的银针险些滑落。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心脏也随之漏跳了一拍。

  林……林氏医师?这个姓氏,这个身份,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那是她早已故去的母亲!母亲当年离开村庄,远赴他乡学医,最后……最后死讯传来,说是病故。

  可母亲医术高明,怎么会……怎么会和这“钥匙”、这“地狱之门”联系在一起?二十年前……正是母亲失踪的时间!难道,母亲并非病故,而是……牵扯进了这等惊世骇俗的事件?她一直引以为傲、视为依靠的母亲,竟然是打开那禁忌之门的“钥匙”?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她从头凉到脚,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直有些胆小的阿毛突然像是被什么吓到了,猛地指着庭院外的黑暗角落,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喊道:“你们……你们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庭院不大,院墙外是村庄的小巷和夜色。顺着阿毛颤抖的手指看去,只见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那不是人影,也不是树木的影子,而是一种……更加扭曲、更加不协调的影子。那影子如同活物般在墙头、在屋顶上缓缓爬行、蔓延,扭曲的形状不断变化,时而像张牙舞爪的怪物,时而像扭曲的枯枝,散发出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和阴冷。

  更可怕的是,那影子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感,仿佛在黑暗中窥视着庭院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个抱着腐烂手臂的神秘男人。

  院门外的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那院墙外爬行的诡异黑影,他那双没有瞳孔的浑浊白眼微微一动,如同两颗浑浊的玻璃珠转动了一下,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他嘴角那诡异的、不属于活人的上扬弧度似乎更甚了,仿佛在欣赏一场即将上演的、以他们为猎物的戏剧,脸上露出了一个既像嘲讽又像期待的古怪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几乎就在同时,整个村庄仿佛都活了过来。村口方向,原本悬挂在老槐树上的那串由村长爷爷去年从赤枫山求来的镇魂铃,毫无征兆地无风自动!起初只是零星的几声,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但很快,铃声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如同急促的催命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慌感,穿透夜幕,直抵人心深处。

  更可怕的是,众人下意识地望向院门附近,只见原本干燥的泥地上,不知何时凭空多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那脚印大小不一,深浅不定,显然是沾满了泥水,踩踏时用力极重,深深印在泥地上。脚印从村口的方向延伸而来,一直通向医馆的院门,步步紧逼。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脚印的尽头,靠近院门的地方,却空无一人!仿佛那个留下脚印的存在,就隐藏在看不见的阴影里,正一步步地靠近,却又刻意隐藏着自己的身形。

  “它们跟来了……”院门外的男人猛地后退一步,一直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恐惧。这恐惧并非来自眼前的煜霄、泠霜等人,而是来自那铃声和脚印所代表的、更深层、更无法抵抗的恐怖。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怀里抱着的那截腐烂手臂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

  “话音未落”!

  “嗤啦”一声撕裂空气的锐响陡然炸开!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猛地从男人怀中暴起!那赫然是那截腐烂的手臂!它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邪恶的生命力,腐肉之下似乎有力量在涌动,原本微微抽搐的手指此刻猛地绷直,漆黑如墨的指甲闪烁着寒光,如同五把淬毒的利钩,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直扑泠霜的面门!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泠霜下意识地侧头,同时指尖银针弹出,刺向那怪手。然而,怪手的目标似乎并非她本人,而是她的面门,那速度和角度都极其刁钻,避无可避!

  “铿锵”一声龙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煜霄的青霄剑早已出鞘大半,剑光如电,快如疾风,带着撕裂一切的锐气,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那怪手手腕之上!“噗”的一声轻响,腐肉飞溅,怪手应声而断,掉落在地,不再动弹。

  然而,煜霄和泠霜都清晰地感觉到,斩断的并非仅仅是腐肉,还有一股阴冷邪恶的气息。就在腐肉被斩断的瞬间,那看似溃烂的腐肉中,猛地迸射出数十枚铜钱状的飞虫!这些飞虫体型不大,约莫指甲盖大小,形状酷似铜钱,边缘带着锯齿,表面覆盖着一层湿漉漉的黏液,闪烁着令人不适的暗光。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带着一种嗜血的疯狂,四散飞出,直扑院中的所有人!阿毛惊恐地尖叫起来,雪狐和九色也发出警惕的呜咽和低吼,青霄剑的嗡鸣更加急促,整个庭院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与危机之中!

  “低头!”随着泠霜的一声娇喝,她迅速伸手一拉,将阿毛拽到了身后。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银针如同一阵疾风骤雨般倾泻而出,准确无误地射向了那些飞虫。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那些飞虫被银针击中后,纷纷应声而落,死死地钉在了墙上。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些虫尸刚一落地,竟然立刻化作了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瞬间腐蚀一般。

  那滩黑水溅落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仿佛地板也在遭受着痛苦的侵蚀。

  再看门口,原本应该站着那个男人的地方,此刻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滩腥臭的水渍和半枚锈蚀的铜钱。那铜钱显然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上面的铜绿和锈迹清晰可见,而在铜钱的正中央,赫然刻着一个“鬼”字。

  第三节 地裂之谜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医馆内,灯火通明,照亮了每一个角落。老村长坐在桌前,凝视着桌上的几枚铜钱,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几枚铜钱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老村长却深知它们的来历——“鬼市铜钱”。这种铜钱已经消失了近百年,如今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让人感到蹊跷。

  老村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铜钱,感受着它们的质地和纹理。这些铜钱似乎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这‘鬼市铜钱’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村长喃喃自语道,“它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关于“鬼市铜钱”的种种传说和故事。据说,这种铜钱是从一个神秘的鬼市中流出的,拥有着诡异的力量。持有“鬼市铜钱”的人,往往会遭遇不幸和灾难。

  老村长越想越觉得不安,他决定要弄清楚这些铜钱的来历和用途。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雨夜,心中暗自思忖:“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胡三娘的嫁衣从梁上飘下,红绸卷起铜钱细细探查:“铜钱上的尸气极重,确实是阴间之物。但‘地狱之门’的传说,老身也只听过零星几句。”

  泠霜纤长的手指稳稳地用一枚银针挑起了一只扑向她的铜钱状飞虫。飞虫在她针尖上微微挣扎,发出细微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声响。她借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仔细端详着这小东西。烛光映照下,铜钱边缘的锈迹斑驳,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尘埃,但中心却似乎刻着某种模糊的纹路。

  “那人说钥匙在母亲手里,”泠霜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可她的遗物中,我翻遍了医馆的每一个角落,连她最珍视的药方和笔记都仔细看过,确实并无任何特殊之物……这与那鬼市来人的话完全不符。”她的目光扫过桌上母亲留下的旧物,那些泛黄的信笺,几件简单的衣物,还有一把用了多年的银剪子,每一件都带着母亲熟悉的气息,却又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除非——”煜霄的目光锐利如刀,突然定格在泠霜腕间那只她一直佩戴的银色手镯上。那是一只样式古朴的七星镯,七颗小小的银珠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平日里只觉得它美观雅致,此刻在烛光下,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这不是普通的银镯。”

  此言一出,阿毛、雪狐、九色都怔住了。他们看向泠霜腕间的七星镯,那原本只觉得是件普通饰品的物件,此刻却仿佛变成了某种承载着秘密的圣物。

  “七星珏……”阿毛喃喃道,记忆被拉回那些古老的故事里,“那是传说中封印七堂的关键之物啊!据说拥有沟通阴阳、定鼎乾坤之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自从二十年前,那场被称为‘三叠钱’的巨大灾难被平息后,七星珏就再也没有展现过任何异常,它就像一块普通的银镯,安静地待在这里。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雪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名字背后蕴含的重量,它不再叫嚣,而是悄无声息地跃上桌子,警惕地盯着那些还在空中飞舞、试图靠近的铜钱虫。就在这时,九色额间的毛发突然再次大放光明,那柔和的九色光芒猛地一凝,如同实质般笼罩住了泠霜针尖上的那只铜钱虫。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在九色光芒的照耀下,铜钱虫表面的锈迹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催化,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剥落。那过程如同积雪在阳光下迅速消融,又带着一种古老封印被解除的庄严感。锈迹褪尽,露出了铜钱内侧原本隐藏的部分。那里并非光滑的铜面,而是刻着一行极其细小、扭曲的小字,字体古老而晦涩,仿佛是用某种尖利的刻刀,在铜钱上刻下了诅咒。

  “鬼门开,七铜现,唯有七星照黄泉。”九色光散去,那行小字清晰地呈现在烛光下,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七星照黄泉……”阿毛挠了挠头,脸上写满了困惑,“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要用这七星珏去照亮通往地府黄泉的路?就像引路灯一样?”他想象着泠霜举起七星镯,在黑暗中发出光芒,照亮幽冥的景象,觉得既玄幻又有些滑稽。

  “不。”泠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她仿佛被那行小字击中了要害,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恐惧和震惊。“这不是指引,是警告!”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鬼门开’,指的是地狱之门被打开或即将打开;‘七铜现’,就是指我们眼前这些‘鬼市铜钱’现世;而‘唯有七星照黄泉’……并不是指引,而是说,一旦七星珏靠近地狱之门,或者说,一旦七星珏被用来干预阴阳通道,就会引发这七枚‘鬼市铜钱’彻底现世,它们会聚集能量,如同钥匙一般,彻底、彻底地打开阴阳通道,让两界彻底贯通!”

  她的解释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手腕上这看似普通的七星镯,根本不是什么遗物,而是连接着两个世界的、极其危险的钥匙!而那个从鬼市来的男人,他所说的“钥匙在林医师手里”,并非虚言,七星珏就是那把钥匙!二十年前,母亲带着七星珏消失,难道正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或者不自觉地触发了什么,才不得不离开,甚至……丧命?而如今,地狱之门再次被“挖开”,这些铜钱现世,七星珏的真正危险也即将被揭开!

  正说着,地面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二妞子慌慌张张冲进来:“不好了!村口古井的水……变成血红色了!”

  众人赶到井边,只见井水翻涌如沸,水面浮着一层黏稠的血沫。更骇人的是,井壁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铜钱状的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煜霄剑尖挑起一块苔藓,青霄剑竟被腐蚀出一缕黑烟:“是阴间的‘铜钱藓’,专噬阳气。”

  老村长颤抖着指向井底:“你们看……”

  浑浊的血水中,隐约可见一扇青铜门的轮廓,门上七个铜钱凹槽,已有两个嵌入了铜钱——正是“贪”字和“兑”字!

  “七堂铜钱……”胡三娘声音发紧,“三叠钱覆灭后,他们的铜钱竟成了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泠霜握紧七星镯,镯上七颗星点中的两颗正微微发亮,与井中铜钱呼应。她终于明白——母亲带走的“钥匙”从来就不是实物,而是将七星珏与七堂铜钱的联系彻底斩断的方法!

  “必须找回其余五枚铜钱。”她沉声道,“否则鬼门大开,阴阳颠倒,花林村首当其冲!”

  第四节 夜探鬼市

  子时将至,村口槐树下。

  泠霜将七色梅枝分给众人:“含在舌下,可避阴气。”阿毛和二妞子执意跟来,此刻正紧张地攥着梅枝,小脸煞白。

  胡三娘的嫁衣在夜风中舒展:“鬼市入口在西南乱葬岗,老身可带路,但里面规矩森严——不可应答陌生呼唤,不可拾取无主之物,更不可回头!”

  煜霄的目光扫过院中那株老梅树,随手折下一截带着花苞的梅枝。

  他手腕一翻,青霄剑剑身缠绕上铃上系着的红线,剑身原本的冷光中又添了几分温润的青芒,仿佛与那红线、那梅枝产生了某种共鸣。“若遇险,以梅枝为信,”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我会立刻赶到。

  ”简单的承诺,却带着剑身上青光的承诺,让泠霜紧绷的心微微一松。

  雪狐浑身九色毛发光华大盛,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光罩瞬间笼罩了泠霜、煜霄、阿毛以及胡三娘五人。

  这光罩并非实体,却带着一股温润的灵力,仿佛一个移动的、看不见的气泡,隔绝了外界即将到来的未知危险。他们深吸一口气,在雪狐的护佑下,迈步踏入了乱葬岗的范围。

  脚下的土地仿佛瞬间失去了生机,变得冰冷而坚硬。刚踏入岗子的那一瞬间,仿佛一脚踩进了冰窖,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寒气如同实质的尖刺,穿透衣衫,直刺骨髓。

  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浓重的白雾从脚边弥漫开来,迅速吞噬了视线,将他们与来时的道路彻底隔绝。雾气中,开始浮现出影影绰绰的“人影”。

  那些“人影”形态各异,有些只是模糊的轮廓,有些则清晰得令人心悸——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仿佛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以一种极其僵硬、不自然的姿态,直勾勾地盯着这群闯入的活人,眼神空洞而冰冷,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怨恨与渴望。

  “快走,别停留。”胡三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香囊,那是她赖以自保的物件。

  随着他们深入乱葬岗,一股更加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并非单纯的阴冷,而是混杂着腐败、血腥、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腐朽味道。

  雾气似乎也变得稀薄了一些,透过薄雾,一个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鬼市的轮廓,如同一个巨大的、破败的幽灵,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是一条破败的街道,或者说,是曾经街道的残骸。

  两侧歪歪扭扭地搭建着一些简陋的摊位,有的用破布遮挡,有的干脆就是直接挖开地面形成的土坑。

  摊位上摆放的东西,更是让活人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那是一些腐烂发黑的人手,手指蜷曲,皮肤上爬满了蛆虫;有几个粗劣的瓷碗,

  里面盛着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一股甜腻的腐臭,那分明是凝结的血水;还有一个摊位上,赫然摆着几颗还在微微跳动着的眼珠,它们被某种黏液包裹着,虽然失去了生命,却依旧残留着一丝惊恐的余韵,让人一看就忍不住作呕。

  每一个摊位前,都站着或蹲着一些模糊的身影,他们没有表情,只是麻木地整理着那些恐怖的货物,或者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过往的“行人”。这里没有喧嚣,没有讨价还价,只有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低头,别看他们的眼睛。”胡三娘的警告再次响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恐惧,“这里的‘东西’,眼睛里藏着勾魂摄魄的法术,一旦对上,就可能被拉进他们的世界,再也出不来。”

  众人闻言,立刻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尽量不去看那些摊主和周围游荡的“人影”。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老太婆突然从旁边一个破败的草棚后转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老太婆的身上破烂不堪,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头发像枯草一样散乱,手里捧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朴的铜盆。

  “买碗孟婆汤吧,能忘忧……”老太婆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她的眼睛浑浊不堪,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地锁定了他们,尤其是泠霜和煜霄,仿佛能看穿他们的灵魂,

  “喝了我的孟婆汤,忘掉那些烦恼,忘掉那些痛苦,就能在这鬼市里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或者,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铜盆里,暗红色的液体微微荡漾,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让人闻了之后,头脑不由得一晕。

  那盆中的液体,黑得如同深夜的墨汁一般,浓稠而深沉。然而,当人们凝视着它时,却发现那里面倒映出的并不是自己的面容,而是一具具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

  阿毛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梅枝差点就掉落在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

  就在这时,泠霜伸出手,稳稳地按住了阿毛的肩膀,仿佛是在给他传递一股镇定的力量。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透露出一种毫不畏惧的气质:“不买,让路。”

  老太婆诡笑,嘴角裂到耳根:“那买这个如何?”她掀开衣襟,胸口赫然嵌着第三枚铜钱——“离”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