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沽名钓誉-《明暗法则》

  交通肇事案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在老周提供的精准线索和余年提交的扎实法律意见推动下,警方加大了对顶包司机王五的审讯力度,并开始着手调查钱小伟当晚的行踪。虽然王五仍在硬撑,但警方的调查方向已经牢牢锁定。与此同时,医院传来消息,小张的伤势经过积极治疗,情况趋于稳定,这更让余年和林晓感到振奋。

  “看来,这次钱家是踢到铁板了。”林晓整理着案卷,语气带着几分轻快,“证据链越来越清晰,只要警方查到钱小伟当晚酒驾的直接证据,或者王五扛不住开口,他们就完了。”

  余年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嘴角也难得地露出一丝舒缓的痕迹。连日来的奔波和压力,似乎终于看到了曙光。这种接近胜利的感觉,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警惕性也在不知不觉中降低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切向好的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天上午,一位自称是“东海市城西区外来务工人员法律援助中心”志愿者的年轻人,带着一位满面愁容、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急匆匆地找到了余年。女子名叫阿芳,衣着朴素,皮肤黝黑,一看便是常年劳作的样貌。她怀中婴儿不住的啼哭,更增添了几分凄惶。

  “余律师,求求您,帮帮我们吧!”阿芳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我在一个老板家里做保姆,他…他欺负我是外地人,说我偷了他家的东西,扣了我的身份证和行李,还不给我最后一个月的工钱…我带着孩子,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旁边的志愿者小李义愤填膺地补充:“余律师,我们中心了解过情况,那个雇主吴天是个企业家,有点势力。阿芳嫂子肯定是冤枉的!我们人微言轻,实在没办法了,听说您是真正为老百姓说话的好律师,只能来求您主持公道了!”

  眼前的一幕——无助的母亲、啼哭的婴儿、仗义执言的“志愿者”,以及“企业家欺压底层民工”的叙事,瞬间击中了余年内心最柔软和正义的部分。在这种情境下,他几乎本能地选择了相信阿芳的陈述,那股为民请命的热血再次涌动。

  “别着急,慢慢说,把情况讲清楚。”余年压下心中的义愤,尽量保持冷静地引导。他接过阿芳递过来的简单雇佣协议和几张微信聊天截图,快速浏览着。

  林晓在一旁记录,看着阿芳凄惨的模样,也心生同情,但职业本能让她微微蹙眉。这个案子来得太突然,阿芳的陈述有些地方过于含糊,那个志愿者小李的眼神也似乎过于“热情”。她小声提醒:“余老师,要不要先核实一下基本信息?”

  余年看了看哭泣的阿芳和怀中的婴儿,摇了摇头:“情况紧急,她们母子的基本生存都成问题。我们先介入,发函要求对方立即返还证件和行李,支付工资。如果对方不配合,再进一步调查取证。” 他相信,在这种明显的强弱对比下,法律应该毫不犹豫地站在弱者一边。

  他迅速指导阿芳补充了部分细节,随后让林晓起草了一份律师函,措辞严谨但不失强硬,要求那位名叫吴天的雇主在24小时内返还阿芳的身份证、个人行李并结清拖欠的工资,否则将依法追究其非法扣押证件、诽谤及拖欠劳动报酬的法律责任。

  律师函按照阿芳提供的地址发出。在余年看来,这只是一个常规的、维护底层劳动者权益的正常操作。

  然而,律师函发出的当天下午,风云突变。

  先是网络上开始出现大量针对余年的匿名帖文,标题极具煽动性:《名律师余年不分青红皂白,为‘小偷’保姆站台,恶意攻击优秀民营企业家!》《正义使者?还是是非不分的滥好人?》。帖子颠倒黑白,将阿芳塑造成偷窃财物、反咬一口的无良保姆,而余年则成了为博取名望、不顾事实、滥用法律武器攻击守法商人的无良律师。

  紧接着,更让余年措手不及的是,那位名叫吴天的雇主,竟然主动联系了多家媒体,召开了一场小型的“情况说明会”。面对镜头,吴天显得无奈而坦诚。他承认与阿芳存在劳务纠纷,解雇她是因为怀疑其有盗窃行为(但坦言目前证据不足),扣留证件和行李是担心其携带可疑物品离开,并表示愿意在警方监督下返还,对于工资,他出示了转账记录,表示并非拖欠,而是因纠纷暂未支付。

  吴天在媒体面前表现得颇为克制,甚至带着几分委屈:“我理解律师维护当事人权益的职责,但希望在事实没有完全查清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更不应该利用舆论施加压力。我相信法律会给出公正的判断。”

  同时,东海市律师协会纪律委员会收到了针对余年的实名投诉,投诉人正是吴天。投诉材料中,附上了那些歪曲事实的网络帖文、阿芳那份漏洞百出的“控诉”以及余年发出的那封律师函。投诉理由是指控余年“未能审慎核查事实,轻信当事人一面之词,贸然发表可能损害他人名誉的律师函,行为失当,有违律师职业道德”。

  舆情瞬间被引爆。不明真相的网民在煽动下,对余年发起了猛烈的抨击。“伪善”、“沽名钓誉”、“法律流氓”等恶毒标签铺天盖地。就连一些平日对余年行事风格颇有微词的同行,也开始或明或暗地批评他“过于冲动”、“不够专业”。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指责和看似“确凿”的投诉,余年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些扭曲事实的报道和不堪入目的评论,整个人都愣住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被背叛、被愚弄的愤怒,从心底猛地窜起。

  他迅速回顾整个事件,阿芳那看似无助的眼神,志愿者小李那过于激昂的“正义”,吴天那“合情合理”的回应……这一切,难道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自己秉持正义之心,想要帮助看似弱小的一方,结果却可能成了被利用的棋子?那个看起来弱势可怜的阿芳,难道并不无辜?而那个看似处于强势地位的企业家吴天,反而可能是讲道理、守规矩的一方?

  这种颠覆性的认知,让余年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理不适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一直坚信的法律武器和正义感,在此刻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余老师,现在怎么办?律协要求我们就投诉提交书面说明!”林晓焦急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余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复杂而冰冷。他看了一眼窗外聚集的媒体和义愤填膺的人群,沉声对林晓说道:“先按律协要求,准备最严谨的情况说明,如实陈述我们接案和发函的经过及依据。同时……”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联系老周,让他立刻、彻底地调查阿芳,还有那个所谓的‘志愿者’小李的所有背景和社会关系!我要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在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热心肠被利用,正义感被践踏,这种滋味,如同毒药般侵蚀着他曾经坚信不疑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