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念想-《救眉庄,护甄嬛,本宫这次要屠龙》

  叶澜依的动作专注而轻柔,嘴里似乎还在低声哼着什么不成调的曲子,与那匹显然性子桀骜的马驹交流。

  那马竟也异常温顺,偶尔甩甩尾巴,用头颅轻轻蹭一下她的手臂。

  这一幕,奇异地安抚了皇帝焦躁的心绪。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缓步走近。

  脚步声惊动了她。

  叶澜依回过头,看到皇帝,随即放下刷子,利落地跪下:

  “奴婢叩见皇上。”

  “起来吧。”雍正的声音比平日少了几分威严,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朕随便走走。这马……看着精神。”

  “回皇上,这马儿名叫‘踏雪’,性子烈,但通人性。”叶澜依站起身,垂首答道。

  雍正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晒成蜜色的皮肤,挺直的脊背,以及那双看着马匹时才会发亮的眼睛。

  这宫里,人人都有张面具,或精致,或惶恐,或野心勃勃。

  唯有这个驯马女,带着野性的棱角和不掺假的纯粹。

  他又想起年世兰。

  许多年前,初入王府的年世兰,也曾有过这般明亮不羁的眼神。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

  “整日与这些马匹为伴,你可曾厌恶这宫墙束缚?”

  话一出口,连旁边的苏培盛都惊得眼皮一跳,慌忙将头垂得更低。

  叶澜依显然也愣住了。

  她抬起眼,目光大胆地快速掠过雍正的脸,似乎想从那上面分辨出真意还是试探。

  眼前的君王,眉宇间积郁着化不开的沉郁,与往日那个深沉难测、令人生畏的帝王似乎有些不同。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目光重新变得清亮,毫无避讳地看向雍正。

  声音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勇敢。

  “奴婢不敢厌恶。”

  她顿了顿,随即声音更坚定了几分:

  “但若真能选择,奴婢的梦想,是像当年的年大将军一样,身披甲胄,驰骋沙场,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份功名,斩将夺旗,报效朝廷。”

  苏培盛倒吸一口冷气,腿肚子几乎要转筋。

  这女子!竟敢在皇上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女子上战场?闻所未闻!

  还提及了已被赐死的年羹尧,她是有几个脑袋够砍?

  雍正的第一反应亦是荒谬。

  他甚至几乎要失笑出声。

  一个低微的驯马宫女,竟妄想效仿国之大将?

  这是何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

  简直是痴人说梦。

  然而,那抹讥诮的笑意尚未抵达嘴角,便冻结在了他的唇边。

  他看着她。

  叶澜依站在那里,夕阳的金光勾勒出她挺拔的轮廓。

  她的眼睛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里面没有谄媚,没有虚伪,只有一片坦荡的、灼热的赤诚。

  那是一种对广阔天地的纯粹向往,是一种不曾被深宫规则扭曲过的、原始的生命力。

  这眼神,太纯粹,太耀眼,以至于那份“荒谬”感,竟被硬生生逼退了。

  紧接着,另一张苍白、绝望、泪痕斑驳的脸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还是年世兰。

  那个也曾鲜活明亮、最终却只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女人。

  一个想冲出去,冲向她梦想的沙场。

  一个想逃出去,逃向她绝望的坟墓。

  她们本应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

  可在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宫墙之下,她们的愿望,本质上何其相似。

  离开。

  离开这个金雕玉砌的牢笼。

  他是否……真的要将所有他欣赏过的、曾熠熠生辉的色彩,都一一扼杀,或囚禁至灰暗?

  直到它们要么彻底熄灭,要么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寻求解脱?

  雍正沉默了。

  负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驯马场的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久久地凝视着叶澜依,仿佛要透过她,看穿一些他从未深思过的东西。

  叶澜依在他的沉默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语的孟浪。

  她缓缓低下头,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认命却不甘的倔强:

  “奴婢妄言了,请皇上恕罪。奴婢只是觉得……是人,无论尊卑,总该有个地方能让自己觉着是真正活着,总该有点念想撑着……才好熬下去罢。”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最精准的锥子,狠狠刺入了雍正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年世兰的“念想”是什么?

  是曾经对他的情爱?

  是对家族的责任?

  这些如今都成了刺向她的利刃。所以她活不下去了,连“熬”都不愿意了。

  而他,这个掌控天下的帝王,却连给她一个“熬下去”的地方,都吝于给予。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席卷了他。

  他竟在一个小小的驯马女面前,词穷了。

  他没有斥责,没有表态,只是极深地看了叶澜依一眼。

  那目光复杂得让苏培盛也摸不着头脑。

  然后,雍正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融入渐深的暮色里,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沉重与萧索。

  叶澜依站在原地,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她转过身,继续拿起刷子,轻柔地梳理着“踏雪”的鬃毛。

  .

  养心殿内,雍正批阅奏折的朱笔又一次停顿。

  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模糊的红。

  他烦躁地掷笔于案,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殿宇中格外清晰。

  侍立一旁的苏培盛眼皮微跳,将头埋得更低。

  这几日,皇上的心绪不宁,他是最清楚的。

  翊坤宫那位虽被太医救了回来,但整日不言不语,形同槁木。

  皇上虽未再亲去探望,却时常这般兀自发呆。

  “这宫里……”皇帝忽然开口,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竟没个痛快人。”

  这话没头没尾。

  苏培盛不敢接话,只屏息听着。

  殿外,安陵容正端着一盏新沏的雪顶含翠,悄步而来。

  她今日穿着淡雅的月白宫装,发髻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通身上下毫无锋芒。

  行至殿门,恰好将皇帝那声叹息听入耳中。

  她脚步微顿,心中如明镜一般。

  小厦子通传了,得到允准后,方端着茶盏,步履轻盈地走入。

  她并未急于开口,只是将茶盏无声地置于御案一角。

  “皇上批了这许久折子,喝口茶歇歇吧。”她的声音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雍正并未看她,半晌,才缓缓道:“这四方天地,倒无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