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歧路迢迢-《我的天师合伙人》

  夜色深沉,二手别克GL8的引擎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嗡鸣,像是疲倦却不肯停歇的野兽。张大山双手稳握方向盘,目光锐利地穿透前挡风玻璃,注视着在车灯下不断延伸、又迅速被黑暗吞噬的公路。他已经驶离繁华的都市圈,进入了崎岖的西南山区。道路变得狭窄、多弯,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山谷,只有偶尔掠过的、标识着险峻路段的反光牌,带来一丝短暂的光亮。

  车内只有仪表盘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他体内的伤势并未完全痊愈,长时间的驾驶让经脉隐隐传来酸胀感,识海也因持续的高度集中而有些疲惫。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老陈描述的“阴墟”绝非善地,这趟旅程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坦。

  就在这时,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来电显示——钱倩倩。

  张大山瞥了一眼,略微迟疑,还是戴上了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大山?”钱倩倩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强装出来的轻快,“你……在哪儿呢?忙完了吗?”

  张大山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但只当她是有些疲惫,并未深想。“还在路上,”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去外地一个朋友家处理点事情,比较远。”

  “哦……很远吗?路上还顺利吗?你身体刚好,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钱倩倩的关切如同温润的溪流,悄然流淌过来。她很想多问几句,想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能表现得太过黏人,也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安。

  “嗯,知道了。路况还行,我会注意的。”张大山简练地回答,顿了顿,难得地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也注意休息,别总往我妈那儿跑,她那个人人来疯,别累着你。”

  听到他这句带着笨拙关怀的话,钱倩倩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知道,阿姨对我很好,跟她在一起我很开心。你……你忙你的事,不用担心我。早点回来。”

  “好。”张大山应道。

  短暂的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两人心中都藏着无法言说的话语。钱倩倩多想告诉他赵鼎的威胁,多想从他那里汲取一点力量和勇气,但想到赵鼎那狰狞的嘴脸和可怕的后果,她只能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

  “那……那你专心开车吧,我不打扰你了。到了……到了朋友家,有空给我发个信息。”她最终只能这样说道。

  “嗯。”张大山再次应声。

  电话挂断,耳机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钱倩倩放下手机,抱着膝盖坐在空旷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却感觉无比寒冷和孤独。而张大山则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丝因钱倩倩异样语气而产生的细微疑虑压下,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前方黑暗曲折的山路上。

  他并不知道,这通看似平常的关心电话,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

  接下来的路程愈发艰难。按照老陈给的模糊地址和令牌上隐约的感应,他需要穿过这片连绵的群山,到达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区域。导航早已失灵,手机信号时断时续。他只能依靠直觉和令牌那微弱的、指向性的冰凉触感来辨别方向。

  天色微明时,他驶入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晨雾之中。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十米,车轮碾压在湿滑泥泞的土路上,发出黏腻的声音。周围是参天的古木,枝桠扭曲,在雾气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气和植物腐烂的味道。

  “小心些,此地气息驳杂,阴阳失衡,已非常世。”潘舜虚弱但警惕的意念在识海中响起。

  张大山放慢了车速,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探去。他能感觉到这片山林中弥漫着一种惰性而沉重的“阴气”,并非鬼物独有的煞气,更像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沉淀的“死寂”。这种环境,确实是那些游走于边缘的存在最喜欢的聚集地。

  又行驶了约莫一个多小时,雾气稍微淡薄了一些。前方出现了一个破败不堪、仿佛被时光遗忘的木制路牌,上面用模糊的红色字体写着——“雨落古镇,前方5Km”。

  就是这里了。

  道路越发崎岖难行,别克GL8的底盘不时传来刮擦的声响。终于,在中午时分,雾气几乎完全散去,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依山而建、笼罩在奇异灰蒙蒙光线下的古老镇落,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便是雨落古镇。

  镇子看起来极其古老,大部分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黑瓦白墙,但许多都已倾颓,墙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藤蔓。一条浑浊的、水流迟缓的河流环绕着镇子,河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绿色。整个镇子静悄悄的,听不到鸡鸣犬吠,也看不到炊烟人迹,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唯一显得有些“生气”的,是镇子入口处,那座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倒塌的石拱桥。桥头立着一块斑驳的界碑,上面刻着“雨落”两个古体字。

  张大山将车停在镇外一处相对隐蔽的树林边缘,背上帆布包,徒步走向那座石桥。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排斥生者的力场笼罩着整个古镇。空气中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与腐朽混合的怪味。

  当他踏上石桥斑驳的桥面时,怀中的黑色令牌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那股冰凉的触感变得明显了些。

  他站在界碑旁,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破败屋檐发出的呜咽声,以及脚下暗绿色河水缓慢流动的粘滞水声。

  子时未到。

  他找了一处断墙残垣的背风处,盘膝坐下,一边默默运转功法恢复精神,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古镇的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和光线,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那种灰蒙蒙的光线逐渐被深沉的暮色取代。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手表指针堪堪指向晚上十一点(子时初),怀中的令牌再次震动,这一次,明显带着一种指引的意味。

  他站起身,看向界碑方向。

  不知何时,界碑旁,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极其宽大、破旧黑色斗篷的身影,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下巴处干瘪起皱的、如同老树皮般的皮肤。它佝偻着背,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那灯笼的材质似乎是某种白色的皮膜,里面燃烧着的,不是火焰,而是一团幽幽的、不断扭曲跳跃的绿色磷火。惨绿的光芒照亮了它脚下的一小片区域,却让周围的环境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信物。”一个干涩、沙哑,仿佛两块石头摩擦发出的声音,从兜帽下传了出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张大山心中凛然,取出那枚黑色令牌,递了过去。

  那黑袍“引路人”伸出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接过令牌,只是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符文,便将其递回。然后,它提起那盏磷火灯笼,转身,迈着一种看似缓慢、实则诡异的步伐,向着死寂的古镇深处走去。

  “跟上。”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将令牌收回怀中,紧了紧背后的帆布包,迈步跟了上去。

  踏入古镇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薄膜”,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连风声都听不见,只有他自己和引路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回荡。

  磷火灯笼的光芒在浓重的黑暗中开辟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惨绿色的光路,光芒之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两侧那些倾颓破败的木质房屋,在绿光的映照下,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门扉像无声咧开的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引路人沉默地在前面带路,对周围的环境视若无睹。张大山紧随其后,神识高度集中,警惕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他能感觉到,那些漆黑的房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们,冰冷、麻木,不带任何感情。

  偶尔,磷火的光芒会掠过街角,照亮一些蜷缩着的、或是快速闪过的模糊黑影,它们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旋即又隐没在黑暗中。

  这里,就是阴墟的外围。仅仅是踏入,就让人脊背发凉。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引路人停了下来。那是一座看起来相对完整一些的三层木楼,大门紧闭,门口挂着的牌匾早已腐朽,看不清字迹。引路人伸出干枯的手指,在布满苔藓的门板上,以一种奇特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七下。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在死寂中传出老远。

  片刻后,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檀香、药草、血腥、腐朽等无数种气味的怪风,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引路人侧过身,用那盏磷火灯笼照了照张大山,然后,它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

  “阴墟已至,生死……自负。”

  说完,它那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般,悄然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盏磷火灯笼,悬浮在张大山面前,绿光幽幽,映照着他凝重而坚定的脸庞。

  门缝之后,是一个光怪陆离、潜藏着无尽机遇与致命危机的世界。

  张大山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推开了那扇仿佛隔绝阴阳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