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棉麦争地-《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小满刚过,河滩地的风里便裹了沉甸甸的麦香。日头毒得晃眼,晒得垄上麦穗由青转黄,尖梢已透出点点焦脆的金色。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塘埂高处,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麦芒更尖锐的焦灼。掌心溃烂的伤口在燥热的风里结了厚厚的黑痂,烙印绳纹的灼痕却如同埋进皮下的火炭,闷闷地烧着。米铺“周供五十斤”的枷锁、药铺契纸被夺的空落,如同两条冰冷的铁链,日夜绞缠着脖颈,勒得她喘不过气。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塘埂外侧那片在热浪中微微起伏、泛着青黄光泽的……麦田。

  麦!

  快熟的麦!

  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秸秆,在热风中艰难地摇晃着,发出细微的、干燥的沙沙声。这是她和小树熬过寒冬、抠尽地力、用沟渠活水勉强浇灌出的……唯一指望!是填米铺那张血盆大口的……唯一粮秣!

  可……

  不够!

  远远不够!五十斤蔓菁的周供,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更别提赎回药铺契纸那深不见底的窟窿!这点麦子……塞牙缝都嫌少!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尖锐的焦灼剧烈地燃烧!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被债务逼出的、近乎痉挛的急切,踉跄着扑下塘埂!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插进麦垄间滚烫的泥土里!死死抠住一把……被麦根盘踞得结结实实、带着滚烫体温的……褐色泥土!

  攥!

  枯槁的手指如同铁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指甲深深陷入土块!泥土粗糙的颗粒混杂着麦根坚韧的纤维,狠狠摩擦着溃烂的皮肉,带来一阵钻心的锐痛!仿佛要将这土地……连根攥出血来!

  新租!

  旱地!

  种棉!

  这个念头带着棉桃裂口时刺目的白絮和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饮鸩止渴般的决绝,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她冻僵的神经!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焦灼瞬间爆裂!

  河滩地深处,那片紧邻官道、地势稍高、常年被日头曝晒得龟裂的……旱塬!昨日,她用了最后几枚藏得发黑的铜钱,从老鳏夫赵瞎子手里,换来了那片只长蒺藜、连兔子都不愿打洞的……薄地契纸!

  棉!

  唯有棉!

  棉桃裂开,白絮如银!那是能换铜钱、换活命、填米铺窟窿、甚至……赎回药铺契纸的……硬通货!比这黄不黄、青不青的麦子……金贵十倍!百倍!

  可……

  地力!

  麦田的地力!已被榨得油尽灯枯!塘底的淤泥肥尚未起出,猪圈里那点粪肥如同杯水车薪!再种棉花……那吸地力如同蚂蟥吸血般的……白絮妖魔?!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爆裂的焦灼瞬间被巨大的撕裂感吞噬!如同两股无形的巨力,要将她枯槁的躯壳生生扯碎!一边是麦子将熟、小树嗷嗷待哺的微光!一边是旱塬薄地、棉絮换命的毒鸩!

  “阿娘……”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巨大不安和早熟忧惧的……童声,如同细弱的蚊蚋,怯生生地……刺破了燥热的麦浪声。

  小树!

  那个瘦骨嶙峋、如同风中小草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挪到了麦田边。他小小的身子裹在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破褂子里,赤着脚踩在滚烫的田埂上,脚趾不安地蜷缩着。那张因长期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小脸上,一双深陷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李青禾抠在泥土里、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的枯槁右手!

  他枯黄的小手极其缓慢地抬起,细瘦的手指指向脚下麦垄间……一株明显矮小、麦穗稀疏干瘪的……病苗。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孩子特有的、对饥饿本能的恐惧:

  “这麦……吸不到力了……”他极其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转向了河滩地深处……那片在热浪中蒸腾扭曲、如同巨大伤疤般的……旱塬!

  “……棉……”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巨大的惊惶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

  “……棉吃地力!是……是饿死鬼投胎的!”

  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深陷的眼窝里蓄满了巨大的、浑浊的泪水,声音破碎而尖利:

  “种了棉!明年……明年这麦田……就……就全瘦死了啊!阿娘!我们……我们吃啥?!”

  “棉吃地力!”

  “饿死鬼投胎!”

  “麦田瘦死!”

  “吃啥?!”

  这泣血般的童言,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李青禾残破的胸腔!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撕裂的焦灼瞬间凝固!巨大的痛楚混合着一种被亲生骨血当众剥皮的……冰冷窒息感……死死攫住了她残破的神经!溃烂的右手在滚烫的泥土里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溃烂的皮肉,脓血混着泥土瞬间涌出!

  她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抬起。

  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看小树那张被恐惧和泪水淹没的小脸。

  而是……

  极其缓慢地……

  极其沉重地……

  转向了……

  河滩地深处……

  那片在热浪中扭曲蒸腾的……

  旱塬!

  旱塬之上。

  龟裂的、灰白色的坚硬土壳,在毒日头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几丛枯死的蒺藜如同焦黑的骸骨,顽强地扎在裂缝深处。风卷过,扬起干燥呛人的……死亡粉尘。

  生的路?

  何其……剧毒!

  指!

  溃烂的、沾满脓血泥土的右手……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用力地……

  从滚烫的麦田泥土里……

  拔了出来!

  枯槁的手指如同淬毒的标枪……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般的……力量……

  狠狠地……

  指向了……

  旱塬深处……

  那片最龟裂、最贫瘠的……灰白色……土地!

  “嗬……嗬嗬……”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极其艰难地挤出牙关。

  然后!

  那枯槁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探入腰间那个沾满泥污的破布袋!

  掏!

  溃烂的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抠住……一小把……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棉种!

  灰褐色!表面布满粗糙短绒!坚硬!如同……无数颗微缩的……骷髅头!

  攥!

  枯槁的手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攥紧那包坚硬冰冷的棉种!指骨发出濒临断裂的“咯吱”声!仿佛要将这剧毒的种子……连同自己枯槁的命……一起……捏碎!

  走!

  一步一挪!

  踉跄着!顶着毒辣的日头!每一步都踏碎脚下滚烫的土块!朝着那片蒸腾扭曲的旱塬……如同走向刑场般……极其艰难地……挪去!

  小树小小的身影凝固在麦田边。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浑浊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滚落枯黄的脸颊,砸在滚烫的田埂上,瞬间蒸发成细小的白气。他枯瘦的小手死死捂住嘴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

  旱塬上。

  龟裂的灰白色土地如同烧红的铁板。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被钉在灼热的地狱中心。

  她极其缓慢地弯下枯槁的腰。

  溃烂的右手颤抖着、痉挛着松开。

  那包灰褐色、坚硬冰冷的棉种……

  如同无数只……剧毒的……

  铁甲虫!

  无声地……

  滚落在……

  滚烫龟裂的……

  灰白色……焦土之上!

  撒!

  枯槁的手指极其粗暴地、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戾!

  猛地……

  抓起一把棉种!

  极其凶狠地……

  朝着脚下滚烫龟裂的……

  灰白色焦土……

  狠狠地……

  抛撒下去!

  灰褐色的种子如同冰雹,砸在滚烫坚硬的土壳上,发出“噼啪”的脆响,瞬间弹跳滚落,钻进龟裂的缝隙深处,消失不见。

  再撒!再抛!

  动作狂暴而绝望!如同向地狱播撒死亡的瘟疫!

  一捧!

  又一捧!

  剧毒的种子……

  被极其粗暴地……

  硬生生……

  摁进了……

  这片……本就油尽灯枯的……

  死地深处!

  “吃!”

  一个嘶哑到极致、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无边绝望的咆哮,从她紧咬的牙关间挤出!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死死钉在脚下那片吞下棉种的……灰白色焦土上!

  “……吃干……喝净!”

  “……明年……”

  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垂死病枭最后的哀鸣,裹挟着巨大的疯狂和一种被命运彻底逼疯的……诅咒:

  “……瘦死……就……瘦死!”

  “吃干喝净!瘦死就瘦死!”

  绝望的咆哮在燥热的旱塬上猛烈回荡!撞在龟裂的土壳上,又狠狠反弹回来!震得远处麦浪不安地起伏!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旱塬中心。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业火缓缓熄灭。

  巨大的疲惫混合着一种被这剧毒种子强行掏空的……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枯槁的头颅极其艰难地抬起。

  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看脚下吞下棉种的焦土。

  而是……

  越过龟裂的旱塬……

  越过那片青黄不接的麦田……

  死死地……

  钉在了……

  塘埂内侧……

  新拓开的、流淌着浑浊水流的……

  沟渠深处。

  生的路?

  何其……绝望!

  远处。

  官道旁。

  沉重的镐头砸击坚硬路基的闷响……

  “咚!咚!咚——!!”

  依旧在燥热的河滩地上……

  一声……

  一声……

  极其缓慢地……

  却又无比顽强地……

  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