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情报”的价值-《墟界说书录》

  任务堂巨大的石殿穹顶下,阴影如同冰冷的巨兽匍匐,吞噬着攒动的灰暗身影。空气里沉淀着汗味、劣质符纸的焦糊味、泥土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压抑。玉璧上流转的“丁”字任务光点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每一次闪烁都意味着可能用命去填的微薄工分。阿宁如同沉默的礁石,紧靠在入口处一根冰冷的石柱阴影里,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紧绷,炼气四层巅峰的气息被他死死压制,眼中却燃烧着不加掩饰的、狼一般的警惕,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王浩方向的身影。

  王浩此刻,正站在距离负责登记石案不远、一个堆放着废弃任务卷轴和破损工具的阴暗角落。他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石案后那个颧骨高耸、三角眼闪烁着精明与贪婪的钱禄身上。钱禄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几块杂役递上来的任务凭证,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时机。

  王浩动了。他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脚步无声地滑到石案侧后方一个被巨大木箱遮挡的死角。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隐蔽、极其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坚韧草叶包裹的小包。草叶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三株灵气黯淡、叶片却相对完整的“星纹草”——这是上次清理刺背蜂巢时,在采石场边缘顺手采集的低阶灵草,年份浅薄,蕴含微弱星辰之力,对杂役无用,对外门低阶弟子却聊胜于无。

  草叶包裹被王浩轻轻放在木箱与石案缝隙的阴影里。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做完这一切,便如同从未移动过,重新隐没在阴暗之中,只有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钩子,死死钩在钱禄的侧脸上。

  钱禄那剔着指甲的动作猛地一顿!三角眼里贪婪的精光瞬间爆闪!他如同最警觉的鬣狗,脖子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阴影里那一点泄露的、微弱的星辰灵气!他脸上鄙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手指却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极其迅捷地拂过那个缝隙!

  草叶包裹消失无踪,如同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在嘈杂混乱的任务堂里,快得如同一帧被剪掉的画面。只有阿宁紧绷的神经和王浩冰冷的目光,记录下了这无声的交易。

  钱禄继续拨弄着桌上的凭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片刻之后,他像是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阴影角落里的王浩听清:

  “啧,今年小比……规矩又他娘的改了!真麻烦!”

  他一边抱怨,一边拿起一块杂役的木牌登记,声音如同闲聊,却带着一丝刻意:

  “听说啊……要分两场!一场是‘笔试’!考什么狗屁《灵草纲目》、《基础符纹解析》、《引气诀精要》……他娘的,占三成!”

  钱禄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

  “另一场才是‘实战’!擂台混战!拳脚无眼,伤残自负!这个……占大头,七成!”

  他刻意加重了“七成”两个字,三角眼极其隐晦地朝王浩藏身的阴影方向瞟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带着嘲弄的弧度。

  “哼,就那些泥腿子,连《引气诀》都背不全,还考笔试?上去也是丢人现眼!白白便宜了那些只会死读书的废物……”他像是随口骂了一句,又像是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哦,对了,听说几个炼气六层的师兄师姐,这次都出关了……嘿嘿,有好戏看咯!”

  话音落下,钱禄便不再言语,仿佛刚才只是随口抱怨了几句。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处理着登记,对阴影角落再无一丝关注。

  信息!如同黑暗中投下的火把!

  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无比!大脑如同最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将钱禄每一个字、每一个语气、每一个停顿都拆解、分析、录入!

  “笔试:占比三成。科目:《灵草纲目》、《基础符纹解析》、《引气诀精要》。”冰冷的字符在王浩意识中生成。

  “实战:占比七成。形式:擂台混战。规则:伤残允许。”

  “潜在威胁:炼气六层目标确认出关,数量:复数。”

  王浩的身体如同凝固的冰雕,在阴影中一动不动。几息之后,他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后,融入了任务堂深处更加混乱的人流中,没有再看钱禄一眼。

  阿宁看到王浩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立刻迎了上去。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阿宁已从王浩那更加冰冷、更加凝重的眼神中读出了结果。他们如同两道沉默的灰影,迅速离开了任务堂那令人窒息的石殿。

  直到回到丁字房那被磨盘石抵住的、相对隔绝的空间,王浩才摊开那块边缘磨损的石片,炭笔如同刻刀般划下冰冷的记录:

  “情报获取:确认。”

  “小比结构:笔试(30%) 实战(70%)。”

  “笔试内容:《灵草纲目》(灵植辨识、药性药理)、《基础符纹解析》(符箓原理、能量构型)、《引气诀精要》(功法理论基础、灵力运转要点)。”

  “实战形式:擂台混战(积分淘汰制,允许伤残)。”

  “新增威胁确认:炼气六层及以上目标,数量≥2,已结束闭关,状态:巅峰。”

  石片上的字迹冰冷,如同判决书。

  “笔试?三成?”阿宁看着石片上的字,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凶兽,一股烦躁和憋闷瞬间涌起!《引气诀精要》?他连完整的《引气诀》都没见过!《灵草纲目》?他认识的草只有能吃的和有毒的!《基础符纹解析》?那是什么鬼画符?!这些东西,对他这个从荒野尸骸堆里爬出来、只懂得用拳头和牙齿撕咬的人来说,无异于天书!

  “老子只会打架!考个屁的书!”阿宁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土墙上!轰隆一声闷响,土墙簌簌落下灰尘,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瓶颈未破的憋屈,对笔试本能的排斥,混合着对实战七成权重的渴望,在他胸中激荡冲撞!

  王浩推了推破碎镜片,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阿宁的烦躁,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权重:三成。意味着,笔试零分,实战需进入前十四名,方可弥补总分进入前二十。”

  “实战前十四名,预估平均实力:炼气五层顶峰至炼气六层。”

  “我方现状:炼气四层巅峰(瓶颈),无系统功法,无强力装备。”

  “差距模型修正:死亡概率提升百分之十七点五。”

  冰冷的数字,残酷的现实。笔试零分的代价,是将他们本就渺茫的生存几率,再次推向更深的悬崖!

  阿宁的呼吸猛地一滞,砸在墙上的拳头缓缓松开。烦躁被更深的寒意取代。前十四名?炼气五层顶峰甚至炼气六层?那意味着要正面击败像“铁塔”赵莽那样的怪物,甚至可能是更强的存在!用他这双拳头?灵气拳再强,能砸碎磐石劲吗?

  “那……怎么办?”阿宁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不甘。难道要放弃?不!绝不可能!

  王浩的目光落在石片上那三门笔试科目上,大脑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重新啮合、计算。

  “《引气诀精要》:核心在于灵力运转路径解析与效率优化。我构建的‘灵气拳’模型,逆向推演基础原理,有百分之四十三契合度。”

  “《基础符纹解析》:能量构型与灵力节点控制。掌心雷灵力压缩模型,可视为简易符纹变种,有借鉴价值。”

  “《灵草纲目》……”王浩的声音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转向墙角正小心翼翼将刮下来的一点点药渣粉末收集到小油纸包里的张翠,“……杂役处废弃药渣辨识记录。张翠。”

  张翠被点到名字,小身子一颤,抬起小脸,大眼睛里带着茫然和一丝惊惶:“王……王浩哥?”

  “药渣。”王浩言简意赅,“种类。年份。残余药性。辨识记录。所有。”

  张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王浩的意思,小脸上瞬间涌起一丝激动和使命感!她用力点头,如同护着珍宝般捧起她那个装满了各种颜色、气味各异药渣粉末的小油纸包:“我……我知道!王浩哥!我认得很多!这是处理‘火绒花’根须留下的,性燥热,有微弱灼烧感……这是‘寒潭苔’的碎末,带着水腥气,清凉……这是……”

  她如数家珍般,开始小声而飞快地介绍起来。这些被外门弟子视为垃圾的废料,在她眼中却是一个微缩的灵草宝库!虽然药性微弱驳杂,但种类繁多,辨识特征清晰!

  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扫描仪,将张翠的每一句话、每一种药渣的特征,都转化为冰冷的数据流录入大脑。同时,他拿起炭笔,在石片背面空余处,开始勾勒极其简陋、却直指核心的符纹能量节点图——那是基于掌心雷灵力压缩模型,逆向推演出的最基础构型。

  阿宁看着眼前这一幕:王浩在冰冷地解析符纹和功法原理,张翠在认真地辨识着垃圾堆里的药渣知识,李石沉默地打磨着矿镐,那粗粝的摩擦声如同为这场绝望的备战敲响的鼓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腾。憋屈吗?憋屈!让一个荒野猎人学认字读书,简直是羞辱!绝望吗?似乎更浓了!但看着王浩那永不停止的推演,看着张翠眼中那微弱却执着的亮光,看着李石沉默如山的背影……

  他胸口的“安”字木牌传来一阵温润而坚定的悸动。

  “他娘的……”阿宁低声骂了一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中野性的火焰在憋屈与不甘中重新燃起,却多了一丝……认命的狠厉!

  他不再看那令人头疼的石片,猛地转身,再次对着那堵伤痕累累的土墙!丹田内被瓶颈锁死的灵力再次疯狂奔腾起来!意念死死引导着,沿着那条痛苦却更加强大的新路径,一遍遍压缩、冲击!

  轰!轰!轰!

  沉闷的撞击声在丁字房内回荡,土墙簌簌落下更多的灰尘。

  学不会天书?

  那就把拳头练到极致!

  把实战那七成……变成十成!变成一百二十分!

  王浩听着身后那一声声沉闷而执着的轰击,破碎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手中的炭笔却在石片上刻下更加冰冷、更加复杂的符号。大脑中,关于笔试的逆向解析、关于实战杀招的优化、关于偷渡路径的计算、关于获取法器的可能性……无数冰冷的线程在超负荷运转。

  三株星纹草。

  换来小比规则,换来笔试噩耗,换来炼气六层的确认。

  也换来了……一条被逼到更窄、更陡峭、更血腥的绝路!

  情报的价值,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而残酷。它没有带来希望,只是将绝望的深渊,丈量得更加清晰。

  九十日。

  炼气五层的瓶颈如同冰冷的铁壁。

  笔试的三成如同悬顶的利剑。

  炼气六层的阴影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

  阿宁的拳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一次次轰击在冰冷的现实之上。

  汗水和着墙灰落下。

  丁字房内,只有拳头的闷响、炭笔的刮擦、磨石的粗粝,以及张翠低低的、执着的辨识声。

  备战,在绝望的土壤里,向着更深的地狱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