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残破的古籍-《墟界说书录》

  冰冷的死寂,如同实质的坚冰,瞬间冻结了整个土屋!

  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如同骤然涌入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潮水,驱散了浓稠的黑暗,也无情地照亮了屋内凝固的一切。

  门口,老周头佝偻着清瘦的身躯,如同从浓墨般的夜色里剪出的一个沉默剪影。他手里端着那盏昏黄油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他沟壑纵横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投下深重扭曲的阴影。浑浊的目光,穿透跳跃的光晕,精准地、毫无温度地锁定在王浩僵直的手臂上——锁定在他手中那卷散发着微弱、暗淡流光的暗褐色古卷上!

  那目光,不再有平日的浑浊疲惫,不再有讲述《墟界仙踪》时的深邃悠远,也不再是收留他们时的悲悯平静。那是一种……仿佛来自亘古冰川的冰冷!一种洞穿一切、了然一切、却又带着沉重如山压力的……审视!

  “嗡……”

  古卷在王浩手中发出的低沉嗡鸣尚未完全平息,如同远古巨兽沉睡中被打扰的余怒,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着两人的耳膜和骨髓。阿宁裤袋里那块琉璃碎片爆发的灼热洪流,如同被这冰冷目光瞬间冻结,依旧滚烫地烙印在皮肤深处,却再也不敢有丝毫异动。巨大的惊骇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了阿宁和王浩的心脏,让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停滞了!血液似乎凝固在血管里,四肢百骸僵硬冰冷,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如同在耳边敲响的丧钟!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油灯的火苗在死寂中不安地跳动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是这凝固空间里唯一的动态。

  终于,老周头动了。

  他佝偻着腰,端着油灯,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脚步踩在冰冷坑洼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阿宁和王浩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昏黄的光晕随着他的移动而晃动,将他佝偻的影子在低矮粗糙的土墙上拉得晃动、放大,如同某种缓慢逼近的、沉默的巨兽。

  他没有看瘫软在门边、脸色惨白如纸的阿宁,也没有看那个敞开的、露出里面简陋旧物的破旧木箱。他那双冰冷如寒潭的眼睛,自始至终,只落在王浩手中那卷暗沉沉的古卷上。

  他走到王浩面前,停下了脚步。

  王浩僵立着,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颤抖。破碎的镜片后,那双充满了理性探索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惧和茫然。他感觉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卷书,而是一座沉重冰冷的山峰!那古卷散发出的无形“气机”,厚重如山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茫和威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老周头浑浊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古卷。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了无尽岁月的……疲惫。一种“该来的终究要来”的宿命般的疲惫。

  他枯瘦如老树皮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伸向那卷古卷。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本就是他之物,只是暂时离开了片刻。

  当老周头那冰冷粗糙的手指触碰到古卷暗褐色的卷身时——

  “嗡!”

  古卷再次发出一声更加低沉、更加短促的嗡鸣!卷轴两端那非金非木的轴杆上,暗淡的流光如同被惊醒般骤然一闪!一股更加清晰、更加厚重的无形气机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冰冷!厚重!带着一种源自大地深处、亘古不变的威严!

  这股气机与阿宁裤袋里琉璃碎片残留的灼热感再次无声碰撞!阿宁闷哼一声,身体又是一颤,只觉得小腹深处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撞了一下,气血翻腾!王浩更是感觉手中一沉,仿佛古卷的重量瞬间增加了十倍,几乎要脱手坠落!

  然而,老周头那只枯瘦的手,却稳如磐石!

  他的手指只是极其轻微地在卷身上拂过,如同安抚一头躁动的远古凶兽。那沉重的嗡鸣和激荡的气机,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瞬间沉寂下去!古卷表面那暗淡的流光也迅速隐没,恢复了沉郁暗褐的平凡模样,仿佛刚才那撼人心魄的异象从未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古老岩石般的气息,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老周头枯瘦的手指,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卷暗沉沉的古卷,从王浩僵硬冰冷的手中,轻轻……却无比坚定地……拿了回来。

  古卷离手的瞬间,王浩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全靠扶着旁边冰冷的土墙才勉强站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失落。阿宁也如同被抽空了力气,靠着门框滑坐到冰冷的泥地上,捂着依旧滚烫的裤袋,小脸煞白,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粗麻衣。

  老周头没有理会两个少年的狼狈。他佝偻着腰,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拿着那卷刚刚平息了躁动的古卷,浑浊的目光低垂着,落在古卷那暗沉无光的卷身上。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沉重,解开了那根同样暗褐色、系着古朴复杂绳结的细绳。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岁月磨砺感的轻响。暗褐色的卷轴在昏黄的油灯光晕下,极其缓慢地……展开了一小段。

  阿宁和王浩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喘息,忘记了身体的冰冷和不适,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展开的一角牢牢攫住!

  卷轴本身并非纸张,而是一种极其坚韧、触感微凉、带着奇异纹理的暗褐色兽皮!兽皮边缘磨损得厉害,呈现出不规则的裂口,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侵蚀。展开的部分,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没有想象中的金光璀璨,没有玄奥符纹流转,更没有惊天动地的功法秘籍。

  只有……文字。

  密密麻麻、形态极其古怪的文字!

  这些文字如同无数扭曲盘绕的蝌蚪,又像是被狂风吹散、凝固在岩石上的古老刻痕!它们深深刻印在暗褐色的兽皮上,颜色是一种同样暗沉、几乎与兽皮融为一体的深褐色,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分辨。

  阿宁和王浩凑近了些,借着昏黄的灯光,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

  一部分文字……他们似乎在老周头讲述某些极其古老的传说、或者在他那本《墟界仙踪》的扉页上,见过类似的形态!笔画繁复,结构古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气息——像是老周头偶尔提及的“古篆”?但更加原始,更加难以辨识!

  而另一部分文字……则完全陌生!形态更加扭曲,如同疯狂的藤蔓纠缠在一起,又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留下的诡异爪痕!与“古篆”不同,与落尘镇通用的“墟界语”更是天壤之别!它们如同天书中的天书,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纯粹的未知和排斥感!

  整卷兽皮上,两种文字混杂在一起,如同被强行拼凑的破碎地图,充满了断裂和不协调。只有零星几个极其简单、极其扭曲的字符,依稀能辨认出一点点与“墟界语”中某些基础词汇相似的轮廓——比如一个形似三道波浪的符号,似乎隐约指向“气”?一个如同根须向下延伸的符号,勉强能与“脉”或“根”联系起来?还有一个极其简单的、如同水滴的符号,似乎与“水”有关?

  内容更是晦涩难懂到了极点!没有完整的句子,没有清晰的段落。只有零散的词组,断裂的短句,如同梦呓般散落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如同天堑般的文字夹缝里。

  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眼睛,如同精密的扫描仪,疯狂地捕捉着每一个能勉强辨认的字符。他看到了几个疑似“古篆”的符号旁边,夹杂着几个扭曲的“水”字符号,后面跟着一个同样扭曲、意义不明的符号。再往下,是一串完全陌生的爪痕文字,旁边似乎又有一个类似“气”的波浪符号……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找出其中的逻辑关联,试图破译这如同密码般的组合。

  “呼……引……浊……沉……纳……清……升……”阿宁凭借着他那点可怜的、连蒙带猜的“墟界语”基础,磕磕绊绊地念着几个零星能捕捉到模糊轮廓的字符,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呼吸?引导?浊气下沉?清气上升?跟周爷爷讲的引气入体有点像?可这也太……太碎了!”

  王浩没有回应,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断裂的、意义不明的词组组合上。他发现,那些疑似与“呼吸”、“导引”相关的零星字符,往往出现在两种文字混杂的区域,如同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知识体系之间,艰难地搭建着沟通的桥梁。而那些完全陌生的爪痕文字,则占据了更多的篇幅,它们自成一体,排列组合透着一股冰冷、原始、甚至……带着某种蛮荒凶戾的气息,与“古篆”的沧桑和“墟界语”的生硬都截然不同!

  这根本不是一本完整的功法秘籍!

  这是一卷……残破的、混杂的、如同从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甚至不同世界撕扯下来强行缝合的……知识碎片!充满了断裂、冲突和令人绝望的未知!

  老周头浑浊的目光低垂着,静静地注视着兽皮卷上那些扭曲盘绕、如同天书般的文字。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获得秘宝的欣喜,没有秘密被发现的恼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背负着万古沧桑的……疲惫。那疲惫刻在他每一条皱纹里,沉甸甸的,压弯了他本就佝偻的脊背。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抚过兽皮卷上那些磨损的边缘,那些深深刻印的、难以辨识的文字痕迹。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如同抚摸一段早已逝去、却刻骨铭心的过往。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将那展开的一小段暗褐色兽皮卷,重新卷拢。那根暗褐色的细绳,在他枯瘦却异常灵巧的手指间穿梭,重新系上了那个古朴而复杂的绳结。

  他将卷好的古卷,紧紧地攥在枯瘦的手中。仿佛那不是一卷破旧的兽皮,而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昏黄的油灯光晕里,老周头佝偻着腰,攥着那卷暗沉沉的古卷,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再次落在两个惊魂未定、脸上写满巨大困惑和失落的少年身上。

  那目光冰冷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没有解释这卷古卷的来历。

  没有斥责他们的偷看。

  甚至没有问他们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他只是用那沙哑低沉、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的声音,平静地、却又如同在两人心头烙下永不磨灭印记般,缓缓说道:

  “这东西……”

  “不是你们现在……能碰的。”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两个少年一眼。佝偻着腰,攥着那卷仿佛凝聚了无尽秘密和沉重过往的暗褐色古卷,端着那盏昏黄油灯,步履蹒跚地走向主屋深处那片属于他的、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

  油灯的光晕随着他的移动而晃动,将他佝偻孤独的背影在土墙上拉得很长,很暗,最终连同那点微弱的光源,一同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吱呀……”低矮的木板门被轻轻带上。

  主屋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刺骨的寒冷,和两个瘫坐在冰冷泥地上、久久无法回神的少年。

  敞开的旧木箱像一个无声的嘲弄。冰冷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卷古卷散发出的、如同远古岩石般的沉重气机,以及那两种天书般文字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未知和断裂感。

  王浩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粗糙的泥土地面,破碎镜片后的眼神空洞而茫然。他试图在脑海中重建刚才看到的那些零星字符,试图找出其中的逻辑密码,但脑海中只剩下混乱的碎片和巨大的无力感。那卷古卷,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彻底击碎。

  阿宁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那块琉璃碎片安静地躺着,灼热感早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触感。但刚才碎片与古卷共鸣时爆发的洪流,以及古卷上那些零星指向“呼吸”、“导引”的字符,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底。

  不是功法秘籍。

  是残破的、混杂的、断裂的知识碎片。

  是“现在不能碰”的东西。

  老周头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枷锁,套在了那颗刚刚萌芽的“仙途”种子上。然而,在这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警告之下,那颗被“信”字浇灌过的种子,却在黑暗的冻土深处,悄然地、更加顽强地……扎下了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