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故事”的威慑-《墟界说书录》

  老槐树下,老周头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的呜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落尘镇死寂的晨雾中幽幽回荡。他讲述的故事,字字句句,如同浸透了冰水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向落尘镇深处那座院落里的灰袍修士张松!

  “那散修……自以为得计,只等时辰一到,便要强行掳人……”

  “岂料啊……那俩少年背后,看似贫寒破落,实则……住着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隐世高人’!”

  “高人……不喜争斗,更不屑与那等货色一般见识。”

  “只是……略施小计……”

  “趁着那散修夜里打坐调息、心神松懈之时……”

  “引动了几缕……‘不听话’的‘山岚瘴气’……”

  “化作三根……‘扰神针’……”

  “轻轻……那么一刺……”

  随着老周头那平淡却字字诛心的描述,以及那枯瘦手指极其随意、却又精准指向张松院落的隔空一点!

  院落中,灰袍修士张松如遭雷击!

  “噗!”

  眉心、心口、丹田三处要害,如同被无形的冰冷细针狠狠刺入!没有伤口,没有流血,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眩晕和法力瞬间失控的恐怖感觉,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攫住了他!

  “呃啊!”张松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眼前金星乱冒,体内刚刚平复的法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他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土墙,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惨白如金纸,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道袍!

  这……绝不是幻觉!

  是警告!是惩罚!是……赤裸裸的威慑!

  而老周头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声音,还在清晰地、不紧不慢地传来,如同冰冷的判决书:

  “那散修……登时神魂颠倒,法力逆行,五内如焚!”

  “哪里还敢再提什么‘仆役’、‘仙缘’?”

  “只当是冲撞了哪路山神土地,吓得魂飞魄散……”

  “连滚带爬……趁着天没亮透……”

  “灰溜溜地……逃出了那穷山沟……”

  “再也不敢……踏足半步!”

  “梆!”

  最后一声醒木,重重敲在破旧木桌上!

  如同丧钟,狠狠敲在张松狂跳的心脏上!

  灰溜溜……逃出……再不敢踏足……

  张松狭长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恐惧和一种被当众扒皮般的羞辱!他死死捂着依旧剧痛、法力紊乱的胸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不信!

  打死他也不信!

  那个在槐树下佝偻着背、抱着破木桌、讲着老掉牙故事的糟老头子,会是故事里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隐世高人”!

  那老东西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浑浊的眼睛里只有麻木和疲惫!分明就是个被岁月榨干了精气神的凡俗老朽!

  可是……

  刚才那恐怖的神魂攻击!那精准的隔空施法!那引动天地气息(山岚瘴气)的莫测手段!却又真实不虚地作用在了他身上!这绝不是炼气期能做到的!甚至……普通的筑基也未必能如此轻描淡写!

  难道……

  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这老东西……是在扮猪吃虎?或者……那两个小崽子背后,真的藏着某个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这老东西只是那存在的……代言人?传声筒?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而更让他怒火中烧、难以忍受的是!

  老周头这故事!这含沙射影!这指桑骂槐!

  这简直就是在当着整个落尘镇(虽然那些凡人蠢货未必全懂)的面,把他张松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把他形容成一个狂妄自大、踢到铁板、最后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的跳梁小丑!

  “混账!”张松心中疯狂咆哮,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垮理智!他想冲出去,一剑劈了那老东西!想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死那两个小崽子!

  但……

  灵魂深处残留的冰冷刺痛和法力紊乱的虚弱感,如同两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冲动!

  他不敢赌!

  万一……万一这老东西真有什么诡异手段?万一那两个小崽子背后真有高人?

  自己这点炼气三层的修为,在对方面前,恐怕连蝼蚁都不如!

  巨大的恐惧最终压倒了愤怒和羞辱。留在这里,每一息都是煎熬!每一道投向槐树的目光,都仿佛带着无声的嘲讽!

  此地……绝不能留!

  张松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收拾行囊,一把抓起随身的佩剑,如同丧家之犬般撞开院门!

  他不敢再往槐树方向看一眼,生怕对上老周头那浑浊却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他低着头,脚步踉跄,却爆发出逃命般的速度,朝着落尘镇外、与青岚谷完全相反的方向,仓惶冲去!

  就在他即将冲出镇口,路过老槐树附近那条主路时——

  槐树下,老周头似乎刚好收拾完他那套破旧的家当。他佝偻着腰,抱着木桌和油灯,步履蹒跚地正往土屋方向走。浑浊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仓惶逃窜的张松。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种看透世事、如同看尘埃般的……漠然。

  然而,就在两人视线极其短暂交错的一刹那!

  “哼!”

  张松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无尽厌恶和冰冷驱离意味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在他的神魂之上!比刚才那“扰神针”更加直接,更加霸道!

  他喉咙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逆血压了下去,脸色由白转青!脚步更加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怨毒也被这无声的冷哼彻底碾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落尘镇那低矮污浊的镇口,身影迅速消失在荒原弥漫的尘土之中,只留下一道狼狈不堪的灰色背影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惊惧气息。

  “呸!什么玩意儿!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躲在墙根后看热闹的闲汉,朝着张松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满脸鄙夷。

  “就是!穿得人模狗样的,大清早扰人清梦,还鬼鬼祟祟的!”另一个妇人也小声附和。

  “老周头这故事讲得好啊!那灰溜溜逃走的散修,活该!”有听得半懂不懂的孩童拍手叫好。

  躲在杂物堆后的阿宁和王浩,全程目睹了张松那如同惊弓之鸟、狼狈逃窜的整个过程!巨大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交织在一起!

  他们看着老周头佝偻着背,抱着他的破木桌和油灯,步履蹒跚地走到土屋门前。

  “吱呀……”

  破旧的木板门被推开。

  昏黄的油灯光晕从门内流淌出来。

  老周头站在门口,浑浊的目光最后一次极其缓慢地扫过空无一人的槐树前方,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镇民藏身的角落,最终,落在了杂物堆后、两个依旧处于巨大震撼中的少年身上。

  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疲惫中,似乎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以及……更深沉的告诫。

  他没有说话。

  只是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身,抱着他的家当,佝偻着腰,融入了土屋内那片浓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之中。

  “咔哒。”

  木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恐惧与……刚刚结束的无声风暴。

  槐树下,只留下那一声醒木的余韵,和那个看似荒诞不经、却蕴含着雷霆之威的“故事”,在落尘镇浑浊的晨雾中,久久回荡。

  威慑,已成。

  危机,暂解。

  前路……依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