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告别与承诺-《墟界说书录》

  落尘镇浑浊的晨光,如同劣质的染料,涂抹在低矮污浊的土屋和坑洼的土路上。阿宁紧握着那块刻着古朴“安”字的温润木牌,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能量波动,与胸口琉璃碎片温热的搏动交相呼应。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镇口那几棵在风中摇曳枯枝的老槐树,最后深深定格在身后那扇紧闭的破败木门上。

  木门隔绝了屋内的一切,也隔绝了那位沉默佝偻的老人。但手中这块沉甸甸的木牌,那句沉入心底的“万事以安为先,莫要逞强”,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地传递着老人无声的庇护与期许。

  巨大的感激、离别的酸楚、以及对前路未知的决绝,在胸腔里翻涌。

  阿宁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牲口粪便和劣质炊烟气息的空气,此刻竟也带上了一丝告别的意味。他猛地转身,与王浩并肩而立,两人面对着那扇沉默的木门,挺直了脊梁,如同两株在荒原风沙中初绽新芽的幼苗。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阿宁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前所未有的郑重,穿透了清晨微凉的空气,清晰地响起:

  “周爷爷!”

  王浩的声音紧随其后,低沉而有力,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坚定:

  “周爷爷!”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汇聚成一股不容置疑的洪流:

  “我们一定会好好修炼!”

  阿宁握紧了手中的木牌,仿佛要将那份沉静的力量融入骨血:“绝不辜负您的指引和赠予!”

  王浩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木门,看到了门后那深不可测的佝偻身影:“将来,等我们变得足够强大!我们一定会回来!”

  最后一句,饱含着最真挚的承诺,如同誓言般砸落在落尘镇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报答您的恩情!”

  报答恩情!

  这是两个刚刚认清仙凡界限、在真正的修士面前依旧脆弱的少年,所能想到的、最郑重、也最朴素的承诺。他们不知道老周头究竟是何等存在,也不知道这份恩情究竟有多重,但他们知道,没有这位沉默的老人,他们或许早已沦为张松的仆役,甚至曝尸荒野。这份恩,必须报!

  话音在空旷的镇口回荡,惊飞了老槐树上几只聒噪的乌鸦。

  土屋内,一片死寂。

  没有回应。

  只有门缝里透出的那线昏黄灯光,依旧微弱地摇曳着,如同老人浑浊眼眸中亘古不变的疲惫。

  阿宁和王浩的心微微提起,目光紧紧锁着那扇门,等待着。

  片刻的死寂后。

  “吱呀……”

  破旧的木板门,再次被推开一道缝隙。

  比之前更窄。

  昏黄的光线艰难地挤出来,只能勉强勾勒出门后那个佝偻身影模糊的轮廓。老周头浑浊的目光透过门缝,极其缓慢地落在门外两个挺拔站立、神情郑重的少年身上。

  那目光,依旧平静无波,深不见底。仿佛刚才那掷地有声的誓言,只是掠过古井水面的一缕微风,未能激起丝毫涟漪。

  枯瘦、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欣慰,也没有任何期待。只有那万古不变的、沉甸甸的麻木与疲惫。

  然后,在阿宁和王浩屏息的注视下。

  老周头那只枯瘦、如同老树根般的手,极其缓慢地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没有指点江山的气魄。

  没有翻云覆雨的神通。

  只是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驱赶蚊蝇般的漠然,朝着西北方的天空……轻轻挥了挥。

  动作轻飘飘的,毫无力量感。

  与此同时,他那沙哑低沉、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才幽幽地从门缝里飘散出来,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快去吧……”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两人,望向了西北那片被雾气笼罩的、代表着“仙途”的险峻山脉。

  “……别让‘仙缘’……”

  “……从指缝……溜走。”

  别让‘仙缘’从指缝溜走!

  这平淡的话语,如同最轻描淡写的叮嘱,却又蕴含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冷漠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残酷真实。

  仙缘?

  是青岚谷那未知的凶险与机遇?

  还是这漫漫仙途上,那稍纵即逝的一线生机?

  老周头没有解释。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只枯瘦的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缩回了门缝里。

  “咔哒。”

  破旧的木板门,在他身后,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轻轻关上。

  这一次,门缝里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彻底消失了。

  只留下门外两个少年,沐浴在落尘镇浑浊的晨曦里,手中紧握着温润的木牌,耳畔回荡着那句看似平淡、却重若千钧的“别让仙缘从指缝溜走”。

  没有依依惜别。

  没有谆谆嘱托。

  只有一句催促,一个挥手,和一扇彻底隔绝了所有光影与声息的木门。

  阿宁和王浩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仿佛亘古便沉默于此的木门。心头那翻涌的感激与承诺的火焰,似乎被这平淡的催促浇上了一盆冷水,微微摇曳,却又更加深沉地内敛。

  报答?

  也许……在老人那深不见底的眼中,他们的承诺,本身便是一种……稚嫩?

  也许……老人所期盼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报答?他赠予木牌,留下箴言,挥手催促,或许……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能在这条残酷的仙途上……活下去?走得……更远一些?

  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明悟和更加坚定的决心。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阿宁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温润的“安”字木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紧挨着胸口琉璃碎片的位置。两股温润的气息交融,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沉默的木门,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画面刻入心底。

  “走吧。”王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嗯!”阿宁重重点头。

  两人再无言语,转身,迈开脚步。

  这一次,脚步踏在通往西北的尘土路上,再无半分迟疑。

  身后,是彻底关闭的木门,是沉默无言的守护者,是承载了卑微与蜕变的落尘镇。

  前方,是雾气弥漫的险峻山脉,是凶险莫测的青岚谷,是那条布满荆棘、稍纵即逝的“仙缘”之路。

  手中,紧握着“安”字牌和“莫逞强”的箴言。

  心中,燃烧着变强与“报答”的火焰,却也烙印着“仙缘易逝”的警醒。

  身影,在尘土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落尘镇低矮土屋的轮廓之外。

  老槐树下,几片枯叶打着旋落下。

  那扇破败的木门,在浑浊的晨光里,沉默依旧。

  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