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外门杂役处-《墟界说书录》

  守卫引着阿宁和王浩,沿着蜿蜒的青石板山道前行。两侧奇峰耸立,古木参天,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化为灵雾,飞瀑流泉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偶尔还能看到远处山峰间掠过的各色遁光。仙家气象,美不胜收。

  然而,这仙境般的景象,在守卫那沉默的背影和两人身上褴褛衣衫的映衬下,却显得格外遥远。杂役弟子四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这方天地隔绝开来。

  穿行过一片笼罩在薄雾中的葱郁竹林,守卫的脚步停在了一处与周围仙气格格不入的地方。

  这是一片位于山坳背阴处的简陋院落。院墙由粗糙的山石垒砌而成,上面爬满了湿滑的青苔。几排低矮、破旧的木屋杂乱地分布着,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有些地方已经腐朽塌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汗味和劣质草药的混合气息,与谷内其他地方精纯的草木清香形成了刺鼻的对比。院落里人影晃动,大多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神情麻木,步履匆匆,如同被驱赶的工蚁。

  院门上方,挂着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上面用墨汁写着几个歪扭的大字:

  **外门杂役处**

  这里,便是青岚谷最底层的缩影。

  守卫站在院门外,并未踏入,只是对着院内扬声道:“赵管事,新来两个杂役,交给你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院内的嘈杂。

  很快,从正对院门那间稍大些、同样破旧的木屋里,走出一个身影。

  是个中年妇女。身形微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深蓝色布裙,外面罩着一件沾着油污的灰色围裙。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挽起,露出光洁但带着深深倦容的额头。她的脸盘圆润,但眉眼间却刻着精明与不耐,嘴唇很薄,抿成一道严厉的直线。身上散发着炼气四层的气息,不算很强,但在这杂役处,已是绝对的权威。

  赵管事快步走到院门口,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阿宁和王浩身上来回扫视。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评估和一丝……厌烦。如同在看两件刚刚送来的、价值低廉的工具。

  “又是两个?”赵管事的声音有些尖利,带着浓浓的市侩气,“这个月都第几批了?尽是些歪瓜裂枣!修为这么低,能干什么活?”她的目光扫过两人身上破破烂烂、沾满血污泥泞的衣衫,眉头皱得更紧,仿佛闻到了什么臭味。

  守卫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规矩如此。人已带到,任务完成。”说完,竟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小径的雾气中,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污了身份。

  赵管事对着守卫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转过头,不耐烦地对阿宁和王浩道:“还杵着干什么?跟我进来!”

  她转身走进院子,阿宁和王浩连忙跟上。一踏入院门,那股混杂着霉味、汗臭和劣质草药的气息更加浓烈,令人作呕。院子里干活的杂役们纷纷投来或麻木、或好奇、或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围观新来的牲畜。

  走进那间充当“庶务堂”的木屋,里面光线昏暗,陈设简陋。一张破旧的木桌,几把歪斜的椅子,墙角堆放着一些杂乱的农具和破损的筐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和廉价墨汁的味道。

  赵管事一屁股坐在桌后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椅上,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边角卷起的簿子和一支秃了毛的毛笔。她蘸了蘸劣质的墨汁,头也不抬地问:

  “名字?”

  声音干巴巴的,毫无感情。

  “王浩。”

  “阿宁。”

  两人依次报上名字。

  赵管事在簿子上潦草地划拉着,字迹歪扭如狗爬。

  “年龄?”

  “大概……十六。”王浩道。

  “差不多。”阿宁道。

  “籍贯?”

  “落尘镇。”王浩回答。

  “落尘镇?”赵管事笔尖顿了一下,抬起头,那双精明的眼睛再次扫过两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和更深的不屑,“那鸟不拉屎的凡人镇子?呵,能爬到这里,也算你们命大!”

  她不再多问,低下头继续记录。很快,她从桌下摸出两套叠得还算整齐、但布料粗糙发硬、颜色灰扑扑的粗布短褂和裤子,以及两个半个巴掌大小、边缘粗糙的木牌。

  “啪!啪!”

  两套衣服和木牌被随意地丢在桌上,扬起一片灰尘。

  “换上!以后这就是你们的皮了!”赵管事的声音带着命令式的刻薄,“木牌拿好!刻着你们的名字和编号!在谷内,这就是你们的身份!丢了?死了都没人管!”

  阿宁和王浩拿起属于自己的那套衣服和木牌。木牌入手粗糙冰冷,正面刻着歪扭的名字(“王浩”、“阿宁”),背面则是一个冰冷的数字编号(王浩是“丁字柒佰肆拾叁”,阿宁是“丁字柒佰肆拾肆”)。冰冷的数字,如同烙印,宣示着他们在这庞大宗门里最卑微的身份——丁字序列的杂役,七百多号开外。

  赵管事又从抽屉深处摸索了一阵,最后掏出一本薄薄的、封面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甚至能看到里面书页散落痕迹的小册子,极其随意地丢在桌上。

  “喏,《引气诀》后篇,宗门给杂役的恩典!省着点看,弄坏了没得补!”她的语气充满了施舍般的鄙夷,“虽然是残缺的,但够你们这些杂灵根琢磨一辈子了!别好高骛远!”

  残缺的《引气诀》后篇!

  王浩拿起那本薄册,入手轻飘飘的。他快速翻看了一下,心顿时沉了下去。里面的内容确实比他们在散修遗府得到的更详细一些,涉及到炼气二层之后的灵力运转路线和一些粗浅的运用法门,但明显缺失了很多关键部分,尤其是关于突破瓶颈和更高境界的描述,语焉不详,甚至有多处被刻意涂抹或撕毁的痕迹!

  这与其说是功法,不如说是……吊在驴子眼前的、永远吃不饱的胡萝卜!仅仅是让他们维持着炼气初期的修为,有足够的力气干活而已!

  巨大的落差感再次袭来。本以为进入宗门能得到更完整的传承,没想到得到的依旧是残缺品,甚至可能还不如散修遗府那本完整!宗门对杂役的压榨和限制,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

  就在这时,先前带他们入谷的那名守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庶务堂门口。他并未进来,只是对着赵管事微微颔首。

  赵管事看到守卫,脸上那刻薄不耐的神色瞬间收敛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她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

  守卫没有说话,只是极其隐蔽地将那块刻着“安”字的古朴木牌递还给了赵管事。

  赵管事接过木牌,入手温润,当她目光触及那个古朴的“安”字时,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恭敬之色更浓,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骇!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牌,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又如同捧着无上珍宝,迅速将其收进了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动作快得惊人。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守卫递还木牌后便转身离去,如同从未出现。赵管事也迅速恢复了常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走回桌前,再次看向阿宁和王浩时,那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不再是纯粹的鄙夷和厌烦,而是多了一分审视,一分忌惮,甚至……一丝隐藏极深的困惑?但她什么都没问,一个字都没提木牌的事。

  “行了!”赵管事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尖利和不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住处在最东头那排,丁字房还有空位,自己去找!门上有号!”

  “差事明天一早分配!卯时初刻(早上五点)必须到这里集合!迟到一次,扣三天伙食!敢偷懒耍滑,门规伺候!”

  她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滚吧!别死在我这庶务堂里碍眼!”

  最后一句“别死在哪个角落”,冰冷刺骨,带着对底层生命最彻底的漠视。

  阿宁和王浩抱着那两套粗糙的杂役服、冰冷的编号木牌、以及那本残缺的《引气诀》后篇,默默地走出了这间散发着霉味和冷漠气息的庶务堂。

  站在杂役处破败的院子里,看着周围麻木忙碌的身影,闻着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浑浊气味,再感受着怀中那本残缺的功法……

  青岚谷的仙家气象,似乎被隔绝在了高高的山峦之外。

  这里,只有最底层挣扎的泥泞。

  他们的仙途,在这名为“外门杂役处”的地方,以一种最卑微的方式,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