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新的开始-《墟界说书录》

  庶务堂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在身后关上,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阿宁和王浩抱着怀中那两套粗糙扎手的灰布杂役服、两块冰冷刻着数字的木牌、以及那本薄得可怜、散发着霉味的残缺功法,站在外门杂役处破败的院子里。

  空气中混杂的霉味、汗臭和劣质草药气息令人作呕。周围是麻木忙碌的身影,穿着同样灰扑扑的短褂,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远处青岚谷的仙山云雾、飞瀑流泉,在此刻看来,如同隔着一道无形的、名为“身份”的天堑,遥不可及。

  “丁字房,最东头,自己找空位!”赵管事那尖利刻薄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两人沉默地穿过杂乱的院落,脚下是泥泞的土地和散落的枯枝败叶。最东头那排木屋比庶务堂更加破败,木板墙缝透风,茅草屋顶塌陷处用破麻布勉强堵着。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

  他们找到两扇虚掩着的、门板上刻着模糊数字的木门(对应他们的编号)。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只见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四个简陋的草铺,其中两个空着,另外两个铺着破烂的草席,上面蜷缩着两个同样穿着杂役服的身影,睡得死沉,鼾声如雷。墙角堆放着一些破碗烂罐,地面潮湿发霉。

  这就是他们的“洞府”。

  阿宁默默走到一个空草铺前,将手中那套灰布衣服放下。他环视着这比落尘镇废弃偏屋还要肮脏破败的住处,看着那两个鼾声震天的陌生杂役,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冰冷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中野性的光芒在昏暗里闪烁不定。

  王浩则显得更为平静,只是那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幽深得如同寒潭。他走到另一个空草铺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仔细地将那本残缺的《引气诀》后篇贴身藏好,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火种。然后,他才将杂役服和木牌放在铺着霉烂稻草的草席上。

  没有言语交流。

  只有压抑的沉默,和窗外杂役处那永不停歇的、令人烦躁的嘈杂声。

  天色在压抑中渐渐昏暗。杂役处没有仙家洞府的明珠照明,只有几盏散发着劣质油脂气味的昏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就在两人准备在这散发着馊味的草铺上勉强歇息时,木门被粗暴地推开!

  赵管事那微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昏黄的灯光将她脸上的不耐和刻薄映照得更加清晰。她手里拎着两个破旧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看不出颜色的、稀薄的糊状物,散发着刺鼻的酸馊气。

  “啪!啪!”

  两个陶碗被重重地顿在门口的地上,糊状物溅出些许。

  “晚饭!”赵管事的声音如同夜枭,尖利刺耳,“新来的,明天卯时初刻,庶务堂前集合!敢迟到?哼!”

  她说完,根本不等回应,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般扫过阿宁和王浩,最后落在阿宁身上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忌惮?困惑?),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她猛地转身,肥硕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留下那两句冰冷的命令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阿宁看着门口地上那两碗散发着馊臭的糊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就是青岚谷的伙食?连落尘镇最穷苦人家的猪食都不如!一股邪火猛地窜起,他几乎要一脚将那破碗踢飞!

  王浩却已经默默地走了过去,弯腰,端起了其中一碗。他破碎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端起的不是馊饭,而是一碗寻常的水。他走到自己的草铺边坐下,用手指搅了搅那稀薄的糊糊,然后毫不犹豫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馊、酸、涩……难以言喻的怪味瞬间充斥口腔!王浩的眉头紧紧皱起,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行压制呕吐的欲望。但他没有停下,只是咀嚼得更快,吞咽得更用力!仿佛在吞咽的不是食物,而是冰冷的现实和必须活下去的意志!

  阿宁看着王浩的动作,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更深的情绪取代。他死死地盯着那碗馊饭,如同盯着生死仇敌。最终,他也走了过去,端起另一碗,蹲在草铺边,学着王浩的样子,大口大口地、近乎野蛮地将那酸臭的糊糊塞进嘴里!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咙的剧烈收缩和胃部的翻搅,但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将整碗馊饭灌了下去!

  食物下肚,带来的不是饱腹感,而是一种更加沉重的、名为“杂役”的屈辱烙印。

  一夜无话。

  只有隔壁草铺震天的鼾声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馊味相伴。

  翌日,天还未亮透。

  “梆!梆!梆!”

  刺耳的梆子声如同催命符,在杂役处死寂的院落中骤然响起!

  阿宁和王浩几乎是瞬间从草铺上弹起。炼气二层的修为让他们精力恢复较快,但一夜的憋闷和馊饭带来的不适感依旧存在。他们迅速套上那身粗糙扎人的灰布杂役服,将冰冷的编号木牌挂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

  冲出散发着馊味的丁字房,外面已是人影攒动。几十号穿着同样灰布衣服的杂役弟子如同被驱赶的羊群,麻木地涌向庶务堂前的空地。人人脸上都带着睡眠不足的疲惫和对新一天劳作的麻木恐惧。

  赵管事早已叉腰站在庶务堂前的石阶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如同鹰隼,在人群中扫视,看到阿宁和王浩准时出现,目光在阿宁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都给我听好了!”赵管事的尖利嗓音穿透清晨的薄雾,“今日差事:丁字柒佰肆拾叁!丁字柒佰肆拾肆!”

  她枯瘦的手指如同鞭子,猛地指向杂役处后方那片被低矮篱笆围起来、散发着淡淡草木清气的区域——几块相对规整、灵气明显比周围浓郁一些的药田。田里种植着一种低矮的、叶片细长、边缘带着锯齿、通体翠绿的小草,正是凝露草的低阶变种——清露草!虽然灵气远不如凝露草精纯,但也是炼制低阶丹药的常用辅材。

  “你们两个新来的!”赵管事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刻意的刁难,“负责浇灌东三号、东四号清露草田!看到那边的‘引泉竹筒’和‘聚灵水桶’了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药田边缘放置着几个半人高的巨大木桶(聚灵水桶),桶壁上刻着简陋的聚灵符文,旁边堆放着一些手臂粗细、中间挖空的竹筒(引泉竹筒)。

  “去山涧引水处,用竹筒把水引到桶里!桶上的聚灵符会缓慢汇聚灵气入水!然后用这些灵水,仔细浇灌每一株清露草!记住!是每一株!水量要均匀!不能多,也不能少!浇多了烂根,浇少了枯死!”

  赵管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吐信:

  “干不好?”

  “中午没饭吃!”

  “晚上也没饭吃!”

  “更别想有半点时间修炼!”

  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两人身上,最后一句更是如同淬毒的匕首:

  “外门杂役,命如草芥!安分守己,把分内的活干得漂亮点……”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或许,能在这青岚谷的角落里,多苟活几天!”

  说完,她不再看两人,如同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滚去干活!日落前浇不完,等着受罚!”

  周围的杂役弟子投来或同情、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浇灌清露草,看似简单,实则是最耗时间、最磨人的苦差之一!引水处距离不近,聚灵水桶效率低下,两片药田面积不小,日落前浇完?简直是刁难新人的下马威!

  阿宁的胸膛剧烈起伏,赵管事那句“命如草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心上!他眼中的野性几乎要冲破束缚!但王浩的手已经死死按在了他的胳膊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

  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如铁,对着赵管事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弟子领命。”

  他拉着几乎要爆发的阿宁,转身走向那堆冰冷的引泉竹筒和巨大的聚灵水桶。背影在清晨稀薄的雾气中,显得单薄,却又透着一股被现实磨砺出的、令人心悸的坚韧。

  杂役的生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没有仙法神通,没有御剑逍遥。

  只有冰冷的编号,粗糙的衣物,馊臭的食物,破败的窝棚,以及眼前这片需要他们耗尽力气去浇灌的、代表着底层挣扎的药田。

  阿宁看着那冰冷的竹筒和水桶,又看了看王浩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最终,他眼中的野性火焰被强行压回深处,化作一种更加沉默、更加内敛的、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力量。他不再犹豫,弯腰,扛起一根沉重的引泉竹筒。

  王浩也默默扛起另一根竹筒,走向巨大的聚灵水桶。

  晨光熹微,洒在两人扛着竹筒、走向山涧引水处的背影上。

  他们的修仙路,在这青岚谷的最底层,以一种最卑微、最艰苦的方式,开启了全新的篇章。

  前方是繁重的劳役,是刻薄的管事,是未知的挑战。

  但他们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因为这里,终究是青岚谷。

  因为活着,才有未来。

  因为手中,还握着那本残缺的《引气诀》,胸口,还藏着那块沉静的“安”字牌。

  新的开始,亦是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