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甄嬛传(30)-《综景:异的浮生》

  雍正元年的春天,来得迟而冷。紫禁城换了主人,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着铁锈与尘埃的气息。康熙时代的奢靡与温情(哪怕是虚伪的)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新帝近乎严苛的勤勉与无处不在的密探眼线。朝臣们屏息凝神,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果郡王府,门庭冷落。新帝对这位先帝极度宠爱的幼弟,态度暧昧不明。虽未削爵,却也无任何实权赏赐,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圈禁。胤礼乐得清静,每日里不是读书作画,便是闭门谢客,仿佛真成了个安分守己的富贵闲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宫中传来旨意,召果郡王胤礼入宫赴宴,为新晋的几位功臣庆功。旨意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胤礼知道,这是雍正的试探,也是他必须面对的舞台。

  宴设在了乾清宫,比康熙时代简朴了许多,但威严更甚。雍正端坐主位,面容冷峻,眼神扫过席间众人,带着帝王的威压与审视。当他看到胤礼身着郡王朝服,垂首步入大殿时,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胤礼依礼参拜,姿态无可挑剔。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探究的,忌惮的,幸灾乐祸的。他坦然承受,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不算靠前但也不算靠后的席位上坐下,自始至终,没有多看龙椅上的雍正一眼。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推杯换盏。雍正与几位心腹大臣谈笑风生,似乎全然忘了胤礼的存在。但胤礼知道,那道冰冷的视线,时不时便会如同无形的蛛丝,掠过他的周身。

  酒过三巡,雍正似乎兴致渐高,忽然将话题引到了诗词上。他看向胤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果郡王素来才思敏捷,尤擅诗词。今日良辰美景,何不作诗一首,以助酒兴?”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胤礼身上。这是新帝首次在公开场合对这位敏感人物发难。作得好,是应当;作得不好,或稍有差池,便是大不敬。

  胤礼放下酒杯,起身,微微躬身:“臣才疏学浅,恐污圣听。既然皇上金口已开,臣便献丑了。”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殿外沉沉的夜色,缓缓吟道:

  “冰绡裁就玉楼寒,独对残星倚阑干。” (如同冰绡裁成的身姿独立于寒冷的玉楼,独自对着将尽的星辰倚靠栏杆。) “莫道春风不解意,曾携旧梦入长安。” (莫要说春风不懂得人意,它也曾带着往昔的梦境吹入过这帝王之都。)

  诗句清冷,意境萧索,隐隐带着物是人非、前尘如梦的感慨。尤其是“旧梦入长安”一句,长安暗指京城、指紫禁城、指那已然逝去的康熙时代,更是意味深长。

  席间一片寂静。这诗,谈不上忤逆,却绝不符合新朝初立、万象更新的喜庆氛围。它像一抹来自前朝的幽魂,悄然弥漫在殿中。

  雍正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盯着胤礼,试图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挑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恭顺的漠然。他心中怒意翻涌,这胤礼,分明是在借诗抒怀,哀悼那个死去的时代,那个死去的父皇!是在无声地嘲讽他这新帝的江山,建立在“旧梦”的废墟之上!

  “好一个‘旧梦入长安’!”雍正冷笑一声,打破了沉默,“果郡王倒是念旧。看来先帝在时,对十七弟确是恩重如山,令你至今念念不忘。”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暗示胤礼心怀前朝,对新君不忠。

  胤礼却仿佛听不懂其中的机锋,只是再次躬身,语气依旧平稳:“先帝隆恩,臣时刻不敢忘怀。皇上继往开来,励精图治,臣亦感佩于心,惟愿鞠躬尽瘁,以报天恩。”

  他将“先帝隆恩”与“报天恩”并提,看似恭顺,实则又将皮球踢了回去,表明自己忠的是爱新觉罗的“天恩”,而非具体哪一任皇帝,让人抓不住错处。

  雍正被他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堵得胸口发闷,却又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他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好!果郡王果然‘纯孝’!朕记住了!坐下吧!”

  这场交锋,看似雍正占了上风,用帝王威严压服了胤礼,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和被无形挑衅的愤怒,有多么强烈。胤礼就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他内心深处对康熙时代、对那份扭曲父子情的复杂心结,也照出他即便登上皇位,也无法真正掌控这个“弟弟”的挫败。

  宴席的后半段,气氛明显冷了下来。胤礼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尔抿一口酒,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只有在他低头的瞬间,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旧日的影子,岂是那么容易驱散的?雍正越是想要抹去康熙的痕迹,胤礼就越要让他时时刻刻感受到那“旧梦”的存在。这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宴散人终,胤礼随着众人退出乾清宫。宫门外,夜色深沉。他抬头望了一眼那轮被薄云遮掩的冷月,深深吸了一口这新朝冰冷的空气。

  他知道,雍正不会放过他。而他,也从未想过要安然度日。

  新朝的第一场戏,他演完了。接下来,该一步步,将这新朝的根基,也撬动几分了。比如,那位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与雍正关系微妙的新贵——年羹尧?胤礼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