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美人心计(20)-《综景:异的浮生》

  薄太后与刘恒的车驾消失在官道尽头,带走了长安城一部分的暗流,却也使剩下的漩涡中心更加清晰、更加致命。未央宫的核心,如今仿佛只剩下长乐宫这一座孤岛,岛上困着两个人:掌握天下权柄却日益孤独偏执的吕后,与她亲手锁在身边、爱恨交织的囚徒——陈景异。

  吕后对陈景异的软禁,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扭曲的共生。她不再让他过多接触朝政,仿佛要斩断他所有的羽翼,却又在夜深人静时,召他至寝殿,什么也不做,只是让他陪着,有时对着烛火喃喃自语,回忆往昔,有时又用锐利的目光审视他,试图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丝毫背叛的痕迹。

  陈景异如同走在万丈深渊的细丝上,极尽恭顺与配合。他耐心倾听吕后的每一句话,适时给出恰到好处的回应,既不过分亲昵引起她病态的占有欲,也不过分疏远激发她的杀心。他像一个最顶级的医者,小心翼翼地调控着这位女暴君的情绪脉搏。他知道,自己任何一丝失误,都可能万劫不复。

  暴室中的杜云汐,成了陈景异与外界几乎唯一的、脆弱的联系节点。吕后没有释放她,却也未再严刑逼供,似乎将她遗忘在了角落。陈景异利用一次吕后心情稍霁的机会,以“宫中需稳定,久押不决易生谣言”为由,试探性地提出将杜云汐放出暴室,贬至宫中某处偏僻殿宇做些杂役。吕后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冷冷地吐出一句:“景异对她,倒是挂心。”

  陈景异心中凛然,面上却苦笑:“臣只是为太后清誉着想。此女是生是死,于臣何干?全凭太后圣裁。” 他再次将抉择权完全交还吕后,撇清个人关系。

  吕后最终哼了一声,算是默许。杜云汐于是被放出暴室,贬至看管皇家书库的“兰台”,成了一个洒扫庭除的罪婢。虽然地位卑微,但总算离开了那个鬼门关,也有了相对固定的活动范围。陈云汐深知这是陈景异暗中运作的结果,她默默承受,在兰台小心翼翼地收集着任何可能对未来有用的信息碎片,如同蛰伏的苔藓,等待时机。

  而张嫣,则成了陈景异在这座孤岛中,一枚意外温和的棋子。小皇后无法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阴谋,她只看到敬爱的侯爷被外祖母“保护”起来,不能随意出入,而杜云汐也侥幸活命。她将这归功于自己上次的“求情”,心中生出一种幼稚的成就感,也更常借故来长乐宫偏殿附近“偶遇”陈景异,有时送些自己做的简单点心,有时只是隔着窗问候一句。

  吕后对此起初不悦,但见陈景异对张嫣始终保持着恭敬而疏远的距离,张嫣也并无过分举动,加之她自己也需维持与外孙女表面上的和睦,便渐渐默许。陈景异则利用张嫣这些纯真的探望,偶尔能传递出一些极其隐晦的信息给杜云汐(通过张嫣身边被杜云汐暗中争取过来的一个小宫女),维持着那条细若游丝的联系。

  与此同时,远在代地的薄太后与刘恒,如同龙归大海。刘恒的“伤”迅速“好转”,在母亲和心腹谋臣的辅佐下,暗中招兵买马,抚恤百姓,积蓄力量。他们与朝中一些不满吕氏专权的大臣秘密联络,一张反吕的大网,正在悄无声息地编织。陈景异被困长安,反而成了他们最有力的旗帜和精神象征——一位为了社稷不惜身陷囹圄的忠臣义士。

  时光流逝,转眼已是深秋。长安宫中,落叶纷飞,更添萧瑟。

  这一日,吕后偶感风寒,卧病在床。病中的她,显得格外脆弱和多疑,连最亲近的宦官宫女都难以近身,唯独允许陈景异在旁侍奉汤药。她抓着他的手,手指冰凉,喃喃道:“景异……他们都怕我,都想我死……只有你,只有你还在我身边……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陈景异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厌恶,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他轻轻回握她的手,声音低沉而肯定:“臣,不会离开。”

  这句话,在吕后听来是慰藉,在陈景异心中,却是一个冷静的陈述——在时机成熟之前,他当然不会离开这华丽的囚笼。

  吕后的病,像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权力冰山之上。陈景异知道,他漫长的等待,或许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他需要更耐心,更谨慎,就像猎人等待受伤的猛兽耗尽最后的力气。

  困兽之斗,斗的不仅是力量,更是意志和时间。而时间,似乎开始不再站在吕后这一边。